暮春的江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,我站在巫峡的南岸,望着对岸连绵不绝的青山。江水在青色山峦间蜿蜒,时而如碧玉带般缠绕山腰,时而化作银练直冲云霄。三峡的山水仿佛被时光精心雕琢过,每一道褶皱都藏着千年的故事,每一片云霞都浸染着历史的墨香。
瞿塘峡的险峻是三峡给游人的第一课。当船队驶入夔门,两座八百里长城般的山岩突然从江面拔地而起,夔州白帝城的飞檐在云雾中若隐若现。江水在此收束成不足百米的河道,激流撞击礁石发出雷鸣般的回响。船工们高亢的号子声穿透薄雾,与两岸绝壁上"夔门天下雄"的摩崖石刻遥相呼应。最令人称奇的是江心那块形似石鱼的青灰色巨石,据说是镇守峡谷的灵兽化身,每当江水暴涨时,它便如定海神针般稳住激流,让万吨巨轮得以从容通过。
行至巫峡,山水忽然变得温柔起来。青色江水在两岸巴人悬棺的倒影中流转,每当船过十二峰,云雾便在神女峰的衣袂间流转。李白笔下"朝辞白帝彩云间"的意境在此具象化,晨曦中的神女峰披着金纱,山巅的云雾时而聚作仙鹤,时而散作轻纱。最难忘的是船过韩家岩时,忽见江面浮起一片片银色的水沫,那是三峡大坝泄洪时激起的浪花,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,仿佛给千年峡谷戴上了钻石项链。
西陵峡的山水则充满沧桑感。三游洞的青石阶上,苏轼、白居易的足迹与当代游客的脚印重叠。洞壁的《醉别》碑刻记载着古人"把酒话桑麻"的闲适,而洞口"一水分两色"的奇观,却暗合着三峡工程带来的生态变迁——左岸的青山依旧苍翠,右岸的防护林带在风中摇曳,像一首未写完的现代诗。当船过南津关,远处的三峡大坝如银色巨屏横亘江心,泄洪闸开合时掀起千堆雪浪,与千年纤道遗址形成时空对话,那些曾用血肉之躯拉动木船的纤夫,或许正望着这钢铁巨兽感慨岁月如歌。
暮色降临时,三峡的壮美又换了模样。江面渔火次第亮起,与山间度假村的霓虹交相辉映。游轮甲板上,白发老者指着对岸的灯火讲述"朝发白帝暮到江陵"的典故,孩童们追逐着江鸥嬉戏。当最后一班游轮驶离,两岸的灯火渐次亮起,将整条长江装点成流动的星河。这光与影交织的画卷里,既有"轻舟已过万重山"的古典意境,也跃动着"直挂云帆济沧海"的现代豪情。
归程的游轮在夜色中缓缓前行,船舱里传来评书艺人讲述"诸葛亮失街亭"的川江号子。我摩挲着窗玻璃上凝结的薄霜,忽然明白三峡的美从不在于凝固的风景,而在于它永远处于流动的对话中——古人的诗篇化作现代的碑刻,纤夫的号子变成游轮的汽笛,而那些关于山河的传说,始终在江风中传唱不息。当晨曦再次染红夔门,我知道这场跨越千年的对话,才刚刚写下新的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