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午后,我坐在老宅的藤椅上,捧着青瓷茶盏,看茶叶在沸水中舒展沉浮。氤氲的热气中,忽然想起《茶经》里"茶之为用,味至寒,最宜精行俭德之人"的句子。这盏茶里,我品出了千年文脉的流转,也品出了中国人对"品"字的独特诠释。
茶是品味的启蒙。幼时跟着祖父学茶道,他总说"品茶如品人"。青瓷壶嘴细长,注水时要七分满,留三分余韵。祖父教我观察茶叶在水中由沉到浮的轨迹,说这像人生起落。去年在武夷山遇到茶农老周,他指着岩茶青楼里层层叠叠的梯田:"这茶要品三道,头道清冽如晨露,二道醇厚似秋月,三道回甘若老友重逢。"老周布满茶渍的手掌摩挲着茶饼,让我想起陆羽在《茶经》中"精行俭德"的注解,原来品茶不仅是味觉的享受,更是对天地时序的敬畏。
书卷里藏着更深的品味。苏轼在《和子由渑池怀旧》中写道"人生到处知何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",这让我想起在敦煌藏经洞见过的《茶酒论》。那卷唐代绢画上,茶酒相戏的图案旁题着"茶为万病之药,酒为百药之长",字迹漫漶却力透纸背。去年在伦敦大英博物馆,看到明代《茶谱》的拉丁文译本,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批注,是传教士用不同颜色笔迹记录的茶事心得。这种跨越时空的对话,恰如王国维所言"入乎其内,出乎其外",在品书中我们触摸到文明的年轮。
人世间的品鉴最见真章。管仲在《管子》中提出"礼义廉耻,国之四维",这让我想起北宋名臣范仲淹"先天下之忧而忧"的襟怀。去年重访苏州拙政园,在留听阁遇见修复团队负责人老陈。他指着复刻的明代漏窗说:"修复古建不是复制,而是用现代技术延续传统智慧。"这让我想起故宫文物修复师王津,他修复钟表时总说"要让机器说话,更要让人心对话"。这些守护文明的人,用毕生践行着《礼记》"玉不琢,不成器"的箴言。
暮色渐浓,茶盏中最后一抹茶色已淡。忽然明白"品"字从甲骨文到金文的演变:最初是双手捧物,后来演变为持箸品鉴。这或许就是中华文明传承的密码——我们捧起的不只是茶盏,更是五千年文明的火种。从陆羽煮水到王维煎茶,从苏轼分茶到徐渭题诗,每个时代都在用不同的方式"品"这个字。当我们以敬畏之心品味一杯茶,以谦逊之态品读一本书,以澄明之智品鉴一个人,便是在续写文明的长卷,让千年文脉永远鲜活如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