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，我攥着书包带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，汗水顺着脊背滑进校服领口。那天是初二暑假最后一天，蝉蜕还挂在枝头摇晃，空气里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青草香。正要转身走进小区，忽然瞥见路边蜷缩着个佝偻身影，灰布衫沾满泥点，像片被雨水打湿的枯叶。

我蹲下身时闻到浓重的中药味，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正攥着半块发硬的馒头。他浑浊的眼睛望过来，瞳孔里映着斑驳的树影："小囡...水..."沙哑的发音带着浓重的乡音，我这才注意到他脚边散落着几个塑料药瓶，标签上写着"板蓝根"和"连花清瘟"。

"您是哪里人？怎么..."我刚开口就被急促的咳嗽打断。老人从褪色的帆布包里掏出皱巴巴的病历本，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"肺结节""高血压"，日期从半年前开始连续记录。我这才注意到他左腿不自然地微跛，裤脚还沾着干涸的血渍。

扶老人回家用了二十分钟。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，我背着他在七楼狭窄的楼梯间挪动。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，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校服传来："闺女，我闺女在县城医院..."话没说完又剧烈咳嗽起来，指缝间渗出的血丝染红了袖口。我摸到他口袋里硬邦邦的药瓶，突然想起上周在社区医院看到的宣传单——免费为独居老人建立健康档案。

推开吱呀作响的防盗门，屋内堆满用塑料布盖着的旧纸箱。老人颤巍巍从箱底翻出个铁皮饼干盒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个医保卡和身份证。"这是我闺女结婚那年买的，她总说..."老人突然哽咽，浑浊的泪水砸在盒盖上，惊醒了盒底沉睡的药片。我这才注意到盒盖上歪歪扭扭刻着"2020.5.12"，正是疫情爆发初期。

那天傍晚我们坐在一起包饺子。老人教我用竹筷捏出月牙状的褶子，说这是她儿时在乡下的习惯。"那时候饿，饺子皮得省着用。"他布满沟壑的手覆住我沾满面粉的手背，"现在日子好了，可人不能忘本。"窗外的晚霞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我看见他藏在被褥下的左腿，膝盖处贴着厚厚的膏药。

第二天清晨，社区工作人员带着新做的健康档案来敲门。老人摸着档案封面上"爱心守护对象"的红章，忽然从抽屉里取出个蓝布包。层层打开后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张百元钞票，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全家福——穿军装的男人搂着穿碎花裙的姑娘，背景是九十年代的居民楼。

"这是我闺女...走的时候才十八岁。"老人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，"她说要给我攒养老钱，结果..."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指缝间再次渗出鲜血。我慌忙扶住他，却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创可贴已经发黑，边缘渗出的血迹在布料上晕染成暗色。

那天下午，我在社区医院挂了呼吸科和骨科的号。诊室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，老人坐在走廊长椅上，膝盖上摊着本翻旧的《本草纲目》。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切进来，在他银白的发梢镀上金边。我忽然想起他教我包饺子时说的话："人活一世，总要留点念想。"

现在每当我经过小区门口，总会多看两眼那棵梧桐树。树干上缠绕的爬山虎开过两次花，叶子却依然保持着那个夏天的形状。偶尔会遇见提着菜篮的独居老人，我会想起老人教我包的饺子，想起他袖口渗出的血迹，想起那些藏在塑料药瓶里的牵挂。

这个夏天教会我，生命与生命之间原来可以产生这样的联结。就像老人用颤抖的手包的每个饺子，就像他藏在铁皮饼干盒里的五张钞票，就像那些被时间风干的药片，都在无声诉说着：我们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成为彼此生命里温暖而具体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