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渐次消歇，桂花的甜香却愈发浓烈。当暮色浸染天际，最后一抹晚霞在天边晕开时，月亮便悄悄爬上枝头。这轮圆月如同被时光打磨过的玉璧，清辉漫过窗棂，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这样的时刻，连街角卖糖画的老人都会收起挑子，说这是月亮最得意的夜晚。

老宅门前的石榴树是中秋的天然见证者。每年立秋后，祖母总会把晒干的石榴籽装进陶罐，待到中秋夜取出，用井水淘洗得透亮。她布满皱纹的手捏着竹签，将石榴籽串成星星模样，再在枝头系上红绸带。这串红玛瑙般的果实总会在月光下轻轻摇晃，仿佛要随晚风飘进月亮的怀抱。邻居家的孩子常来讨要，祖母却总笑着摇头："要等月亮婆婆来验收，分文不取。"

厨房里飘出的香气比月光更早抵达中庭。糯米粉与糖霜在石臼里翻滚，木模压出的花纹在月饼表面绽放。姑父从老宅地窖取出珍藏的猪油，混着桂花蜜揉成面团。我蹲在灶台边，看蒸汽在玻璃窗上凝结成霜花，看祖母用竹签在月饼上刻出"花好月圆"四个字，看姑父把刚出炉的月饼装进荷叶包。当第一缕晨光穿透窗纸，满屋的甜香已与月光酿成的露水交融。

最难忘是某个中秋的深夜，全家人围坐在天井里。父亲用竹竿挑起西瓜，刀锋划过果肉时清脆的声响惊醒了蛐蛐。母亲在石桌上摆开茶具，紫砂壶嘴喷出的白雾与月光交织。表弟抱着新买的兔子灯，却总被光影晃得睁不开眼。祖父从樟木箱底取出泛黄的《月令》，讲起他年轻时跟着货船出海，见过的"海上生明月"。故事讲到一半，月亮突然被云层遮蔽，众人屏息等待，却见云隙间漏下的银线，恰似当年祖父船舷上闪烁的航标灯。

如今站在城市高楼的阳台上，看霓虹与月光争夺夜空。外卖平台上"定制月饼"的订单排到半月后，智能烤箱里流淌着电子计时器的滴答声。但每当手机弹出"月亮运行轨迹"的推送，我仍会想起老宅天井里那串永不褪色的石榴星。那些被蒸汽熏黄的竹模，那些在月光下泛着油光的月饼，那些被故事浸润的夜晚，都在提醒我们：有些仪式感需要亲自揉进面团，有些团圆味必须用时光慢慢发酵。

月光漫过写字楼玻璃幕墙时，我忽然明白中秋最珍贵的不是冰皮月饼的流心，也不是冰镇桂花酿的清冽。它是祖母竹签在面团上刻下的沟壑，是姑父揉面时掌心的温度，是父亲挑西瓜时竹竿断裂的脆响，更是祖父故事里永不熄灭的航标。这些散落在时光褶皱里的光点，最终汇聚成照亮归途的明月。当城市霓虹再次亮起，我仍会循着记忆中的甜香，寻找那个被月光浸润的夜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