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露时,我总爱站在教学楼后的小径上。那棵三人合抱的银杏树静静矗立在紫藤花架旁,枝干上缠绕着去年留下的麻雀巢,几片残存的枯叶还倔强地挂在枝头。树冠像一把巨大的绿伞,将斑驳的光影筛落在青石板上,石缝里钻出的蕨类植物在微风中轻轻摇晃。
春寒料峭的清晨,总能看到保洁阿姨挎着竹篮为银杏树松土。她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拨开泥土,露出去年深秋埋下的有机肥,金黄的叶芽便从这些温热的养分中悄然萌发。三月的雨后,树皮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灰褐色的纹路蜿蜒而下,在叶片背面折射出细碎的虹光。这时候总有三五学生捧着课本坐在树根旁,看嫩叶在晨雾中舒展成小小的手掌,偶尔有麻雀蹦跳着啄食树皮缝隙里的松果,惊起一片细碎的银色光斑。
夏日的树荫最是诱人。七月的蝉鸣声里,树冠筛下的光斑在石板上跳着格子。我常在树根处发现被压扁的作业本,那是某个贪睡的同学在树荫下补觉时遗落的。树干上缠绕的常春藤垂落细藤,在风中编织成天然的遮阳帘。有次暴雨突至,我看见几个低年级学生挤在树下的石凳上,用书包挡着头顶,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,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。雨停后,他们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,却仍举着被雨水泡皱的漫画书傻笑。
秋色最浓时,银杏树成了校园的焦点。十月的某个清晨,我推开窗便被漫天金雨惊呆——千万片银杏叶在晨风中翻飞,像无数只折翼的蝴蝶。生物老师带着学生用透明胶带收集落叶标本,化学实验室里飘出提取叶绿素的实验报告。最热闹的是深秋的摄影比赛,树下的石桌上摆满三脚架,穿白大褂的教授和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并肩而立,镜头里定格着落叶铺就的金毯,以及树下读书的少年剪影。
记得高三那年深秋,我在树下背完了最后一份模拟卷。金黄的落叶在书页间沙沙作响,像无数只小手在翻阅时光。有次模拟考失利,我蹲在树下哭得不能自已,却看见树皮上深深浅浅的纹路竟像极了年轮,记录着无数个晨昏交替。那天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,斜斜地映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,仿佛与银杏树融为一体。
如今树已高过教学楼三层,树冠在风中摇曳时,能将阳光摇碎成满地星辰。常有毕业生回来,对着树干上的刻痕拍照,那些歪歪扭扭的"2018""2021"在岁月里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树根处新添了块石碑,上面刻着"银杏见证者"几个字,落款是某届毕业班全体同学。
暮色四合时,我常去树下听风。银杏叶在晚风里沙沙低语,仿佛在诉说那些被年轮封存的往事。树影婆娑间,总能看见穿校服的少年抱着书本匆匆走过,他们的脚步惊起几片落叶,这些金黄的精灵便乘着晚风,轻轻落在某个正在写作业的肩头,或是飘进某个正在值夜班的办公室窗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