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,檐角垂下的冰棱正折射着初升的阳光。村口的老槐树抖落满身霜花,枝桠间漏下的光斑在青石板上跳跃,像是被谁撒了一把碎银。王婶挎着竹篮从院里走出来,篮底盛着刚摘的嫩玉米,叶尖凝着露水,在晨风里轻轻摇晃。
村东头李家的五间土坯房最先响起凿门的声响。木门推开时带起一阵穿堂风,檐下的腊肉在风里晃成一道红绸。二狗子举着火把从柴垛后钻出来,火光映得他脸蛋发烫,"张叔,该贴春联了!"红纸在火光中舒展,朱砂字迹被映得愈发鲜亮。隔壁的赵大爷拄着拐杖凑过来,眯眼端详刚贴好的"五谷丰登"四个大字,突然笑出满脸皱纹:"这'登'字少了一横,得重写!"
正午的日头晒化了晒场上的薄冰。晒谷场中央支起八仙桌,桌布是去年新染的靛蓝土布,边角绣着几朵木棉花。王婶指挥着几个半大孩子把刚蒸好的年糕码成金字塔,糯米特有的甜香混着柴火味在空气里发酵。穿蓝布衫的货郎挑着担子从镇上回来,扁担两头各挂着一串红辣椒,红得像是串起两片晚霞。
暮色初临时分,村西头突然炸开第一声鞭炮。红纸屑纷飞中,穿新棉袄的孩童们举着竹竿满街跑,惊得家禽扑棱棱飞上屋檐。张铁匠家的小儿子举着自制的灯笼跑在最前头,灯笼纸糊的是个歪歪扭扭的兔子,耳朵上粘着两片银杏叶。穿堂风掠过,灯笼里烛火忽明忽暗,映得孩子跑动的身影也忽长忽短。
入夜后的晒谷场成了另一番光景。石磨旁支起大铁锅,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水面浮着几朵白萝卜花。王婶揭开锅盖的瞬间,蒸腾的热气裹着糯米糕的甜香直冲云霄。张铁匠端着酒坛过来,酒液在夜色里泛着琥珀色光泽,"来,为咱庄稼人碰个杯!"酒碗相碰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,月光穿过窗棂,在酒碗里洒下细碎银屑。
守岁时分,家家户户的窗纸都透出暖黄的光。李家的二柱子抱着刚出生的妹妹在炕头睡得香甜,母亲用艾草水给他擦身,手腕上的银镯碰着瓷盆叮当作响。西头赵大爷坐在门槛上纳鞋底,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,针尖挑开线头时,一缕月光恰好落进他浑浊的眼睛。
子时的钟声响起时,晒谷场上的灯笼次第亮起。穿堂风掠过,灯笼穗子沙沙作响,像是无数盏小灯笼在跳着圆舞曲。张铁匠家的黄狗突然对着星空狂吠起来,惊醒了睡在草垛上的老牛。月光把晒场上的石磨照得发亮,磨盘边缘的裂纹里,不知何时落满了几片银杏叶,在夜风里轻轻颤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