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时，我正蹲在厨房的水池边刷洗奶奶的假牙。水流裹着银丝从她花白的鬓角滑落，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。这个画面像被时光按了暂停键，永远定格在我十六岁那年的冬天。

那天清晨五点，我被瓷碗碎裂的脆响惊醒。厨房里传来奶奶压抑的咳嗽声，混着搪瓷缸翻倒的闷响。我赤脚冲过去时，看见她蜷缩在褪色的蓝布沙发里，手背青筋暴起，正死死攥着半块发硬的馒头。床头柜上的血压计显示着120/80，这个数字比她教我写的第一个成语"百战百胜"还要让人心慌。

救护车鸣笛划破黎明时，奶奶正用布满老年斑的手往我手心塞糖果。她总说医院有股消毒水味会让人想起小时候的糖纸，可那天的白大褂们却像被施了定身咒，直到我颤抖着掏出学生证才有人过来挂号。急诊室走廊的塑料椅上，我数着地砖裂缝里钻出的野草，突然发现那些细碎的绿意竟比监护仪的滴答声更让人安心。

住院部的第七天，奶奶执意要下床走动。她拄着拐杖在走廊来回踱步的样子，像极了年轻时在田埂上教我认字的模样。护士说她的血小板数值像坐过山车，但每次她摸着窗台上的常春藤哼小调时，我总觉得那些数字会跟着嫩绿的藤蔓一起生长。直到出院那天，她偷偷把假牙藏在枕头下，说要留着等春天去庙会换糖画。

现在每当我经过老槐树，总会想起病房窗外那棵开满槐花的树。奶奶说花谢时落下的花瓣能接住露水，就像她总说"苦日子像槐花蜜，尝着苦涩却甜在心头"。去年清明，我发现她悄悄把降压药换成了我最爱的枇杷膏，药盒里还夹着张字条："甜的能让人记住苦，就像你刷假牙时哼的那首童谣。"

昨夜整理旧物，翻出奶奶的针线盒。盒盖上绣着"春种一粒粟"，丝线已经褪成灰白色，却依然能看清她歪歪扭扭的针脚。窗外的月光洒在那些发黄的糖纸、褪色的药盒和半块硬得发绿的馒头上，忽然明白有些记忆就像奶奶熬的绿豆汤，表面平静无波，底下却永远翻滚着温热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