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窗棂的瞬间,一片鹅毛般的雪片撞在玻璃上,折射出细碎的虹光。这是北方的初冬,天空像被泼了墨的砚台,灰蒙蒙地悬着,却总在暮色四合时漏出几缕橘红色的晚霞。屋檐下的冰棱已经垂到脚踝,在寒风中发出细碎的断裂声,仿佛整座城市都在用冰凌敲打冬天的节拍。
街角的松树最先披上银装。那些原本墨绿的松针被雪压弯了腰,却依然倔强地挺着脊背,像无数把倒悬的银针。环卫工人握着竹扫帚在雪地上划出弯弯曲曲的轨迹,扫帚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里,总混着几声冻得打颤的咳嗽。他们身后,卖烤红薯的老伯支起铁皮炉子,腾起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,裹着焦糖的甜香钻进每个行人的鼻尖。
护城河结了薄冰,几个孩子趴在冰面上掷雪球。他们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,跑动时棉鞋踩碎的冰碴飞溅到空中,转瞬又被北风卷回水面。对岸垂柳的枯枝在风中摇晃,细碎的冰凌顺着枝条滴落,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回响。有位穿红棉袄的老者坐在长椅上,膝盖上摊着本泛黄的线装书,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已经褪成金黄,与周遭的雪色形成奇妙的和谐。
暮色渐浓时,整座城市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。窗玻璃上的冰花被暖气熏化,蜿蜒的水痕里映着飘雪的街道。便利店门口的自动门开合时,卷帘门上的冰棱簌簌坠落,在地面砸出细小的凹痕。穿校服的少年踩着积雪回家,书包上挂着的钥匙串叮当作响,惊起屋檐下打盹的麻雀,扑棱棱飞向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。
最动人的是冬夜的星空。当最后一缕晚霞沉入地平线,天穹忽然变得澄澈如洗。北斗七星悬在屋脊之上,像把银勺盛着漫天星斗。对面楼宇的霓虹倒映在冰封的河面,与真实的星辰交相辉映。有对老年夫妻在河堤散步,老先生拄着木杖,老太太的围巾上落满雪花,他们数着冰面上倒映的星星,说这是冬天给长者的礼物。
雪停了,但寒风仍在呼啸。环卫工人用铁锹铲起最后一片积雪,雪堆在路边渐渐堆成圆锥形,像座微缩的雪山。卖烤红薯的老伯收起炉子,铁皮桶里剩下的炭火还在噼啪作响,映得他脸上的皱纹都泛着红光。护城河的冰面泛起细密的裂纹,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,在月光下若隐若现。而那些踩碎冰碴的孩子,正把最后几颗雪球塞进书包,准备明天带去学校。
这座北方城市在冬天的怀抱里沉睡,屋檐的冰棱又厚了些,松针上的积雪压得更低,护城河的冰面凝结得更实。但我知道,当第一缕春风吹散残雪时,这些坚硬的冰层下,早已孕育着新芽的萌动。冬天用寒冷雕刻时光,用寂静酝酿希望,那些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,终将成为春天最温柔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