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假的第一天，我拖着行李箱站在高铁站，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站台上。母亲递给我一罐冰镇酸梅汤，玻璃罐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，凉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心头。这是第三次独自踏上长途旅行，前两次分别是初中时去青岛看海，高中时在敦煌沙漠露营，而这次的目的地是黔东南的苗岭深处。

车窗外风景在三天内经历了三次剧变。从武陵山脉的云雾缭绕到乌江画廊的碧水青山，最后在第四天清晨抵达了雷山县的苗寨。村口的老槐树下，寨老用布满老茧的手拍打着我的肩膀："小老师，寨子里的小学缺个数学老师。"这句话像块沉甸甸的石头，突然压在了我的行李箱上。

支教教室是间漏雨的土坯房，二十张课桌拼成的长条凳上积着薄灰。当我打开贴着"雷公山小学"的褪色黑板时，后排突然传来清脆的笑声。扎着羊角辫的阿朵踮着脚尖，用蜡笔在黑板上画了只歪歪扭扭的蝴蝶。"这是我的奶奶。"她指着角落里裹着靛蓝头巾的老人，"她说城里来的老师会教我们认字。"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，却很快被皱纹掩去。

第七天清晨，我跟着放羊的阿龙走进后山。晨雾在林间流淌，露水打湿了裤脚。阿龙用竹竿挑开荆棘，带我在陡坡上寻找一种叫"八月瓜"的野果。"城里人吃水果要花钱买，我们山里娃就吃这个。"他掰开青皮，露出晶莹的果肉，"就像你们说的，这是自然的馈赠。"这句话让我想起支教时总抱怨粉笔不够，却忘了山里孩子连彩色铅笔都没有。

最难忘的是半个月后的苗年节。寨老在鼓声中敲响牛角杯，百户人家聚在晒谷场。我穿着阿朵送的蜡染布衣，看少女们踩着芦笙舞出螺旋般的舞步。突然，阿朵拉着我冲进人群，往我怀里塞了个鼓囊囊的布包。掀开蓝印花布，二十三个用竹篾编成的小猪叮当响，每个小猪眼睛都缝着不同颜色的玻璃珠——那是孩子们用野山莓染的。

返程前夜，我在村口等最后一班班车。阿朵蹲在老槐树下，用新学的汉字写着"谢谢老师"。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和三年前那个躲在教室后排的小女孩重叠。突然，老人拄着竹杖从树影里走出来，颤巍巍地递给我一包茶叶："这是后山的金骏眉，你们城里人喝的茶，都是这样从山里走出来的。"

高铁启动时，我摸着口袋里孩子们塞的茶叶包。窗外掠过武陵山脉的轮廓，那些曾经让我抱怨的漏雨教室、荆棘小径、青皮野果，此刻都化作茶汤里舒展的叶片。原来真正的旅程，从来不是追逐风景，而是学会在山水之间，听见土地生长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