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乡位于江南,四季轮转间总藏着令人沉醉的风景。春日的薄雾还未散尽,檐角垂下的雨帘便已为老宅的青砖添上斑驳的痕迹,这种独特的韵律感,是生长在此处的人与四季对话的方式。
春日的江南总是裹着薄雾。村口那片油菜花田在晨光中泛着金色的涟漪,农人们踩着露水翻耕土地的声响,惊醒了睡在柳条下的黄鹂。老宅门前的石阶上,祖母总会在这时分摆出青瓷碗盛的荠菜馄饨,热气氤氲中,她教我辨认田埂边新冒尖的蒲公英:"看这绒毛,像不像小羊羔的尾巴?"暮春时节,溪水涨满青石板缝,孩子们赤着脚追逐水花,石缝间钻出的蕨类植物在奔跑中摇曳,仿佛在追赶被春风带走的絮语。
待到蝉鸣渐起,夏日的溽热便像浸了水的棉被般压在身上。村东头的老槐树下支起竹床,竹席被晒得发烫,却成了最清凉的避暑地。阿伯摇着蒲扇,竹叶的沙沙声混着蝉鸣织成细密的网。井台边的木桶里,镇冰镇过的西瓜泛着沁人的凉意,孩子们用井水浸过的毛巾擦拭脖颈,水珠顺着脊背滑进汗衫,凉意顺着血管漫向脚心。最难忘的是夏夜的萤火虫,它们提着灯笼在荷塘边翩跹,偶尔有孩童举着玻璃瓶追捕,惊散的流光在暮色中碎成星星点点的银河。
秋分刚过,稻穗低垂着沉甸甸的穗头。田垄间飘来新米蒸腾的香气,老人们戴着草帽在晒谷场翻动稻谷,金黄的谷粒在竹匾里跳跃,扬起的尘雾里裹着阳光的温度。村西的柿子树挂满红灯笼般的果实,摘柿子时总得用竹竿轻敲枝头,那清脆的声响惊飞满树麻雀。暮秋的清晨,瓦檐上凝结的霜花被晨露打湿,顺着屋檐滴落,在青石板上敲出泠泠的乐章。这时候的桂花最是醉人,老宅门前的桂花树落英缤纷,空气里浮动着甜丝丝的香气,连呼吸都变得绵长。
当第一片雪花落在瓦当上,整座村庄便披上了素缟。孩子们堆雪人时,总要把胡萝卜鼻子插得歪歪扭斜,棉袄口袋里塞满松果当纽扣。腊月里,祠堂前的香火最旺,红烛映着族谱上斑驳的字迹,祭祖的供品里总摆着新酿的米酒。最暖和的夜晚是守岁时,火盆里的木炭噼啪作响,祖辈们用方言讲述着往事,窗外的北风卷着雪粒拍打纸窗,屋内却暖得能听见茶盏相碰的脆响。
四季的轮回里藏着时光的密码,而我的家乡,正是这密码中最温柔的那一页。春耕的犁铧翻开泥土,夏夜的流萤点亮星河,秋收的稻香浸透衣衫,冬雪覆盖的屋檐下,始终跃动着人间烟火的温度。这些被季节浸润的细节,最终都沉淀成血脉里的记忆,当远行的游子望见故乡的轮廓时,总能从某个季节的碎片里,拼凑出完整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