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声像老式留声机的转轴声,在夏日的午后震得人耳膜发颤。我蹲在老宅阁楼的积灰里,指尖触到那个蒙着蛛网的樟木箱时,箱底泛黄的纸页突然被穿堂风掀起一角。阳光像蜂蜜般流淌在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上,她站在开满紫藤的院墙前,裙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,背后那株爬满青苔的砖墙,竟与我此刻触碰的箱体上纹路一模一样。
箱子里堆着母亲的手写信,每张信笺都像被时光泡发的茶叶,字迹边缘晕染着水痕。最底下压着张泛蓝的火车票,日期是1997年8月12日。我忽然想起去年整理遗物时,父亲临终前攥着这张票不肯松手的模样,他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模糊的绿皮火车,呢喃着"要赶在立秋前到家"。此刻信纸上的字迹突然鲜活起来:"小满,这封信要等立秋再拆,你爹在工地摔断了腿,我得多挣点钱......"
暮色漫进阁楼时,我抱着整箱旧物坐在台阶上。晚风卷起母亲最后那封信的残页,"记得给紫藤搭个架子,藤蔓太重会压塌砖墙"。这句话像根细针,突然刺破了我记忆的结痂。十四岁那年,我偷拿父亲工地领的钢筋,在紫藤架下支起滑梯。砖墙被藤蔓压出蛛网状的裂痕那天,母亲举着抹布追着我满院跑,却把摔碎的青瓷花瓶塞进我怀里:"赔给奶奶吧,她最疼这个"。
月光爬上积灰的窗棂时,我在紫藤架下挖出了半截生锈的锁。锁芯里卡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,放映日期是1998年7月15日,正是母亲出嫁那天。 ticket背面用铅笔写着:"小满看《城南旧事》,说'我们看过的云,都飘走了'。我想,等会云都飘走时,你爹就能带着钱回来接你了。"票根右下角沾着块暗褐色的污渍,像凝固的血迹,又像未干的水墨。
晨露未晞时,我带着整箱旧物走进镇上的修锁铺。老匠人用砂纸打磨那半截锁,突然抬头问:"这锁能修吗?"我摇头,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锁芯处轻轻叩了三下:"试试看。"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玻璃窗,生锈的锁芯竟发出清越的"咔嗒"声,像解开了某个尘封的密码。
紫藤花架下,我重新支起那架歪斜的滑梯。砖墙上新补的青砖与旧裂痕完美接缝,藤蔓在晨风中舒展成翡翠帘幕。当滑梯上的孩子尖叫着冲下来时,我忽然听见十四岁的自己从时光深处传来笑声。母亲留下的信笺在风里翻飞,字句间浮动着紫藤花的清香,像她最后一次拥抱我时,发梢缠绕的草木气息。
暮色再次漫过砖墙时,我蹲在阁楼地板上,将母亲的手写信重新折好。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新拍的相片,滑梯上站着穿碎花裙的小女孩,身后砖墙爬满紫藤花。照片背面写着:"给小满的立秋礼物,记得让藤蔓继续生长。"蝉鸣声渐弱时,我轻轻合上樟木箱,锁扣合拢的瞬间,仿佛听见时光深处传来沙沙的响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