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刚在枝头响起，厨房里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。我蹲在门框边，鼻尖几乎贴到玻璃上，看外婆佝偻着腰在灶台前忙碌。铁锅里翻滚的糯米浆泛着琥珀色，细碎的金黄桂花瓣像星星般在热气中浮沉，这是外婆每年立秋前必做的桂花糕。可她今天突然放下蒸笼，往我手里塞了个布满裂纹的陶罐："快尝尝，槐花蜜。"

陶罐里凝结着琥珀色的蜜汁，表面浮着几片干枯的槐花瓣。我抿了一口，舌尖瞬间漫开槐花的清甜，混合着阳光晒透的草木气息。外婆的银发在晨光里泛着柔光，她教我辨认槐树开花时像撒在青枝上的碎雪，教我收集晨露未晞的槐花，说每朵花蕊里都住着春天的精灵。那些年我们总在清明前后踩着露水摘槐花，竹匾里的白生生的花团像捧着整个春天，外婆用石臼捣碎花蜜时，木杵撞击声和着檐角铜铃，在晨雾里荡出清越的回响。

最难忘是村口那片野苜蓿地。我和阿满、二丫总在放学后溜去，挎着竹篮在苜蓿丛中追逐。春日的阳光透过苜蓿叶在我们脸上织出斑驳光影，阿满的草鞋陷进泥地里，裤脚沾满青草汁。我们摘下苜蓿嫩尖，用草茎编成小环戴在头上，又摘些汁液挤在石板上，看碧绿的汁液在阳光下慢慢氧化成深翠色。二丫把汁液抹在指甲盖上，说这样就能变成会飞的蝴蝶。那时的我们不懂氧化反应，却把苜蓿汁的苦涩与甘甜都酿成了记忆的琥珀。

秋分那天，外婆带我去采桂花。她指着漫山遍野的金色花海说："桂花是月亮打翻了香水瓶，才落了满山。"我们踩着松软的落叶，竹篮很快就被桂花填得满满当当。外婆教我辨认不同品种的桂花：金桂像碎金子，丹桂似晚霞，银桂最清雅。她把新采的桂花铺在竹匾里晒干，说这样能存住整个秋天的香气。晒干的桂花装进红纸包，系在 neighbors 家门楣上，整个村庄都浸在甜丝丝的芬芳里。

去年冬天，我收到个裹着报纸的包裹。层层油纸下是那罐熟悉的槐花蜜，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照片：扎羊角辫的我站在外婆身边，身后是开满槐花的院墙。照片背面写着："等你考上大学，外婆给你做桂花醪糟。"如今站在大学宿舍的窗前，我常想起外婆蒸桂花糕时哼的童谣，想起苜蓿汁染就的绿指甲，想起那些被槐花蜜浸润的晨昏。原来童年的味道从来不是简单的味觉记忆，而是外婆掌心的温度，是草叶上滚动的露珠，是花海里摇曳的月光，是岁月窖藏的陈年蜜。

此刻我打开那罐槐花蜜，琥珀色的蜜汁里依然沉浮着干枯的槐花瓣。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，在蜜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恍惚又看见外婆站在老槐树下，银发在风里轻轻摇晃，像一树不会凋零的月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