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,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院角翻动新翻的泥土时,爷爷正用竹耙轻轻敲打板结的田垄。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摊开,露出两粒泛着琥珀光泽的柑橘种子,"等它抽芽,咱们就在树根旁搭个竹架。"那时我还不懂,为何老人执意要在老宅东南角留出三丈见方的水泥地。
种子在陶盆里沉睡的第七天,细密的绒毛从种皮裂开。爷爷用竹片削成的小铲子,每天清晨五点准时浇透半瓢山泉水。我总爱趴在窗台上数新生的嫩芽,看它们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,在湿润的空气中慢慢舒展。当第七片真叶完全舒展时,爷爷用红布条在树干系上"一"字,说这是给新生命挂的平安符。
盛夏的蝉鸣里,桔子树已蹿到半人高。爷爷在树冠搭了竹制凉棚,棚顶垂落的紫藤花串在暴雨中摇曳。我蹲在树根处观察蚂蚁搬家,忽然发现树皮上嵌着几粒青涩的果实。爷爷用竹竿轻轻敲落果实,用竹筛筛去泥土,把沾着露水的桔子摆进搪瓷盆。"每颗果子都住着小太阳。"他布满皱纹的眼角弯成月牙,将最大的那颗塞进我掌心。
中秋前的月光漫过树梢时,青涩的果实已变得浑圆饱满。爷爷教我用竹刀在树干刻下记号,每长高十公分就刻一道波浪线。深秋的某个清晨,我看见最顶端的波浪线旁鼓起个青玉似的小包,像是大地孕育了整个夏天的秘密。爷爷用竹梯攀上树冠,摘下那颗比拳头还大的金桔,果皮上凝结的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。
冬至前夜,最后一颗晚熟的金桔挂在枝头。爷爷把竹梯横倒成晾晒架,把沾着晨霜的果实铺满竹匾。我裹着棉袄在廊下守候,看竹匾里的桔子渐渐褪去青涩,果肉从蜜黄色转为橙红色,像把整个秋天的阳光都封存在了果皮下。当第一片雪花飘落时,爷爷用竹帚扫开树下的积雪,将结满冰晶的枝条拢成松散的伞状。
开春时,我看见树根处冒出两株新苗。爷爷用竹篱笆围出方圆两丈的空地,教我用竹竿引绳标记间距。新栽的柑橘苗在晨雾中轻轻摇晃,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竹片削出的嫩芽、竹筛筛过的果实、竹刀刻下的年轮,原来都是时光写给大地的信笺。
如今老宅东南角的空地上,七棵柑橘树已连成翡翠色的长廊。春日的细雨落在竹制凉棚上,我常看见爷爷拄着竹杖在树下摆弄新买的竹编工具。那些泛黄的竹片、磨秃的竹刀、褪色的凉棚竹条,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,像极了岁月沉淀的琥珀。每当果实将熟未熟时,老人总会用竹篮装满金桔,挨家挨户分送:"这是老树结的果,甜里带点苦,像咱日子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