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,枝头最后一片梧桐叶便打着旋儿飘落。我站在教室的窗前,望着操场上零星点缀的银杏果,忽然意识到秋天已经悄悄爬上了日历的最后一页。这种季节的更替总让我想起外婆的蓝布围裙,想起她总在立秋后晾晒的陈皮,那些带着阳光味道的物件,像时光的信使,提醒着我季节轮回的韵律。
第一片银杏叶飘进教室时,我们正进行秋季主题的班会。班主任将收集的落叶贴在黑板上,金黄与赭红的脉络在阳光下舒展,仿佛一幅会呼吸的油画。生物课代表捧着标本盒讲解叶脉结构,说每条叶脉都是植物写给大地的诗行。我忽然发现前排女生书包上别着几片枫叶书签,她低头整理时,一片枫叶从指缝滑落,在讲台上轻轻叩出清脆的声响。这种细微的秋意,总在不经意间浸透校园的每个角落。
周末跟着父亲去郊外割稻子,金黄的稻浪在风中翻涌,像打翻的调色盘。老农布满沟壑的手握着镰刀,动作比收割机还要利落。他教我辨认稻穗的成熟度:"要选那些弯成九十九度的稻穗,这样的米最甜。"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父亲从竹筐里掏出用荷叶包着的桂花米糕,甜香混着稻谷的清香在鼻尖缠绕。归途经过荷塘,残荷低垂的茎秆上还挂着几滴露水,像凝固的星子,让我想起去年夏天与朋友在此约定要再来赏荷的约定。
寒露那天,老城区的糖炒栗子摊开始冒热气。裹着羊绒围巾的摊主支起大铁锅,糖霜在炭火上噼啪作响。我捧着纸袋往家走,栗子的焦香混着糖炒米的甜糯,在冷空气里凝成细小的白雾。转角遇见卖糖画的老人,他正用铜勺勾勒一只展翅的丹顶鹤,糖浆在青石板上凝固成琥珀色的翅膀。老人抬头冲我笑:"小囡,再过半月就是霜降,记得来买柿子。"他身后玻璃柜里,红得发亮的柿子像一盏盏小灯笼。
霜降后的清晨,我总在厨房多留一会儿。外婆把腌好的雪里蕻装进玻璃罐,苍白的霜花在菜叶上凝结成小星星。她教我蒸桂花酒酿圆子,糯米粉在揉捏时散发出清甜的香气。蒸笼掀开时,白雾裹着酒香升腾,恍惚间又看见十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自己,踮着脚往灶膛里添柴火。如今灶台边的防滑垫磨出了毛边,就像外婆眼角的细纹,都是岁月留下的温柔印记。
暮色四合时,我站在天台上看晚霞。云层被染成橘粉色,远处高楼轮廓渐渐模糊。晚风送来不知谁家飘来的《茉莉花》旋律,音符缠绕着梧桐叶的沙沙声,在空旷的天际交织成秋天的交响乐。忽然想起苏轼那句"一年好景君须记",此刻的晚霞、落叶、暮色,还有掌心那枚被体温焐热的银杏叶,都是季节馈赠的珍贵信物。当最后一线天光沉入地平线,我知道又到了把秋天装进行囊,等待来年再与它重逢的时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