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风裹挟着微凉拂过枝头时,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梨花山,突然明白为何这里的老人总说"梨花开了,春天就来了"。那些粉白的花瓣像被春风揉碎的云霞,在暖阳下轻轻摇曳,将整个村庄装点成流动的画卷。今年的梨花节比往年更早,村支书站在村口用喇叭喊了三遍"梨花节筹备组开始工作",惊飞了树梢上的灰喜鹊,它们扑棱棱的振翅声里,我听见了春日的鼓点。
筹备工作从立春就开始了。村东头的王铁匠首先敲响了第一锤,他新打的铜锣挂在村委办公室门口,每当下雨就叮当作响。花农们天不亮就摸黑上山,用竹竿撑起遮阳棚,给花树套上银色的防虫网。最忙碌的是村小学的孩子们,他们用彩纸折了上千只纸梨花,在操场上摆出"百年好合"的图案。那天我跟着母亲去送自己叠的纸花,看见几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花丛里,用野花编成花环戴在老师头上,她们咯咯的笑声惊醒了睡在花瓣上的七星瓢虫。
正午的太阳把花山晒得发烫时,花市开张的鞭炮声震落了枝头最后一片残雪。青石板路上摆满了竹筐,刚采摘的梨花像雪球般堆成小山,花农们用红绸带系着"梨花好兆头"的木牌,价格从五毛钱一把到二十元一束不等。最显眼的是老张家的展位,他家的梨树有三百岁高龄,花开时能遮住半间屋,所以被村民称为"百年梨王"。我捧着刚买的梨花回家路上,看见几个穿汉服的姑娘在花树下拍照,她们手持团扇的倒影映在溪水里,恍惚间竟像极了古画里的仕女。
暮色四合时,村西头的戏台前亮起了灯笼。老戏骨周大爷的唱腔刚起,台下就有人往火盆里添柴。我跟着祖父坐在老槐树的阴凉处,听他讲梨花节的历史。原来这习俗源自百年前饥荒年代,先人们发现梨花能缓解咳嗽,便在花树下开起义诊,后来演变成祈福活动。祖父说最妙的是"梨花三不戴"的规矩:新媳妇不能戴,怕克夫;寡妇不能戴,怕不吉利;小娃娃不能戴,怕压不住福气。这些老规矩在年轻人中间早就不讲究了,但每年花节,总有人偷偷给未出阁的姑娘别朵梨花。
子夜时分,花山燃起了篝火。孩子们举着自制的灯笼在火堆旁跳舞,火光映得他们的脸庞像熟透的柿子。不知是谁打开了半导体,老电影《地道战》的插曲混着现代DJ的节奏,竟奇妙地融合在一起。我望着天上的北斗七星,突然发现那些星星的位置和花山上的灯笼恰好重合。祖父指着北边最高的梨树说:"那是北斗杓,梨花山的灯笼就是天上的星星落下来变的。"我仰头望着,发现夜风真的带来几片飘落的梨花瓣,像流星般划过眼帘。
回家的路上,母亲的蓝布围裙上沾着几点梨花。我们路过村小学时,看见几个孩子正把纸梨花放进河里,看着它们载着夕阳的余晖漂向远方。突然明白梨花节不只是赏花,更是让飘落的花瓣带着愿望顺流而下。那些在花市买卖的、在戏台下听曲的、在篝火旁跳舞的人们,都在用各自的方式,将春天的祝福编进花瓣的纹路里。当第一缕晨光再次染白梨树枝头时,我知道明年的花节还会准时到来,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树年年都会抽出新芽,见证着时光与花海里永不褪色的约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