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厨房总氤氲着热气。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，在灶台前揉面团的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。案板上散落着几粒面粉，像她眼角细碎的纹路。我常在书桌前抬头，看见她踮脚取下柜顶的面粉袋，发梢沾着细碎的面粉，却始终没有回头。那时我总以为，母爱不过是餐桌上永远温着的牛奶，或是书包里偷偷塞进的保温杯。

初二那年冬季流感肆虐，我蜷缩在床上发高烧。母亲用凉毛巾一遍遍擦拭我的额头，手腕上的银镯与床栏相碰发出清响。她背着我穿过空荡荡的街道，路灯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光团。急诊室的长椅上，她把外套裹在我身上，自己冻得发紫的指尖仍紧握着缴费单。直到深夜退烧，她蜷在陪护椅上睡着了，眼皮上凝着细小的水珠，像未化的雪。

高三冲刺阶段，模拟考成绩连续下滑。我把自己锁在房间，听见门外传来钥匙转动声。母亲没有敲门，只是轻轻推开半扇门，端来一碗盛在青花瓷碗里的银耳羹。她坐在床沿，用布满茧子的手指帮我整理散落的试卷，每一道错题旁都画着小小的红五星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，但我知道，那些在台灯下反复批改的笔记，那些被揉皱又展平的草稿纸，都是她无声的鼓励。

最后一次月考结束，我站在成绩单前浑身发抖。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递来水果，而是默默把成绩单折成纸飞机，放进我书包侧袋。她转身时，我看见她藏在围裙口袋里的手在微微颤抖。那天傍晚，阳台上晾满了洗净的衬衫，每件衣领内侧都用钢笔写着日期——从初二到高三，四十七个不同的日子。

高考前夜，我在书桌前发现一个牛皮纸袋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电影票根，从《泰坦尼克号》到《小妇人》，每张背面都贴着便利贴，记录着不同年份的日期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，是我们小学春游时在樱花树下的合影，照片边缘写着"永远十八岁"。原来那些年她推着自行车带我去电影院，那些被我抱怨"老套"的国产片，那些说"就当是散心"的周末郊游，都是她为我保留的时光标本。

录取通知书抵达那天，母亲在厨房切着黄瓜。刀锋突然偏斜，她没喊疼，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渗血的指尖。我跑过去时，她正用围裙纸擦拭案板上的水渍，阳光穿过纱窗，在她鬓角镀上一层金边。这个永远沉默的人，用四十年光阴编织成一张温柔的网，让我在成长的风雨中始终被轻轻托住。

如今每当我经过老城区的巷口，总能看见那间挂着褪色木牌的裁缝铺。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母亲年轻时的旗袍，盘扣上还留着岁月摩挲的痕迹。风穿过空荡荡的店铺，卷起泛黄的设计图纸，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标记旁，写着密密麻麻的日期——从我的出生日到每个纪念日。原来那些年她为我改制的校服，那些藏在衣柜深处的手工礼物，都是时光长河里无声的摆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