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下的老槐树

月光像一块半透明的绸缎，自瓦蓝的天幕垂落下来，轻轻覆在青石板路上。我蹲在庭院角落擦拭木匣，铜镜里的倒影与窗外的月光重叠，恍若时光在此刻凝结成霜。老槐树的枝桠在夜风中沙沙作响，细碎的影子在匣面上流淌，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同样浸在银辉里的夏夜。

那时我总爱在槐树下捉萤火虫。奶奶的竹编灯笼挂在枝头摇晃，火光将她的银发染成暖金色。"丫头，萤火虫的灯笼要顺着风的方向点，"她握着我的手教我如何用草茎挑起虫儿，"就像你爷爷当年教我认北斗星那样。"树影婆娑间，我看见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泛起水光，那抹光晕与头顶的月光融成一片，照亮了竹灯笼里摇曳的星火。

某个暴雨突至的秋夜，我蜷缩在堂屋的雕花木窗下。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，我分明看见奶奶佝偻着背在屋檐下张望，她深褐色的布鞋浸在积水里，却始终没往屋里挪半步。那晚的雨丝裹着槐花香，混着奶奶熬了整夜的枇杷膏苦涩的药香，在我记忆里酿成永不褪色的琥珀。

最难忘是冬至前夜。奶奶用红绸布裹着木匣坐在藤椅上，月光透过她指间的缝隙漏进匣中。"这是你爷爷留下的镇宅之宝，"她枯瘦的指尖抚过匣面暗红的云纹，"当年他在战壕里捡到它，说匣子里装着整个银河的星光。"我伸手触碰冰凉的铜锁，突然听见她剧烈的咳嗽声，像秋叶坠入深井般沉闷。那夜槐树的影子爬满她的白发，她却笑着把木匣塞进我怀里："等开春槐花再开时，记得带着它去镇上找铁匠。"

此刻木匣里的铜镜映出我泛红的眼眶，镜面倒映的月光与十五年前的萤火虫灯笼渐渐重叠。老槐树的枝桠在风中画出银色的弧线，恍惚间又见奶奶握着我的手，教我辨认北斗七星指引的归途。瓦蓝的天幕下，萤火虫群像散落的星子，而她鬓间的银丝，正与月光织就成永不消逝的银河。

木匣合拢的刹那，铜镜里忽然浮起一道细碎的光斑。我伸手去触碰，指尖触到的是奶奶临终前塞给我的那枚铜钥匙。月光穿过钥匙孔的瞬间，我听见槐树深处传来细碎的铃音，像是旧时光在轻轻摇晃。远处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，混着卖糖画的吆喝声，在月光铺就的青石板上流淌成河。

风起时，槐树的叶子簌簌落在木匣上。我轻轻拂去叶片，看见铜镜里自己的倒影与奶奶重叠，月光在我们之间画出一道温柔的界线。或许每粒萤火虫的灯笼里，都藏着某个未说完的故事；而月光下的老槐树，永远记得那些被星光点亮的夏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