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，窗台上的玻璃罐里已经积了第三十二颗鹅卵石。我数着日历上被红笔圈出的日期，指尖在"12月31日"那栏反复摩挲，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跳转到那个被全家人围坐在老槐树下的夜晚。母亲总说我的期盼像棵倔强的野草，在寒冬里硬是抽出嫩芽，可我知道，那不过是少年人笨拙的等待。

初二那年的深秋，父亲突然接到调令，要调往三千里外的西北戈壁。母亲在厨房揉面的身影突然变得佝偻，案板上散落的面粉像一场无声的雪。那天夜里，我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眼角泛起水光。他蹲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抽烟，火星明明灭灭映着满地枯叶，烟灰簌簌落在肩头，像落了一层霜。

"等开春就接你们去新家。"父亲把烟头按进泥土时，我分明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在颤抖。那之后每个周末，我都偷偷往玻璃罐里添石头，每颗都裹着彩色糖纸——那是用压岁钱买的，本该给表弟买新书包的。母亲总说："等爸爸把房子盖好，再数也不迟。"可我知道，西北的冬天比这里的更冷，戈壁滩的月亮比这里的更孤寂。

直到寒假前的最后一天，我在阁楼发现父亲藏在旧书箱里的铁盒。褪色的信纸上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洇着水痕："小满，等我把房子盖起来，一定给你养只雪白的萨摩耶。"信纸边角还粘着干枯的石榴花瓣，那是去年秋天他亲手摘的。我忽然想起母亲总把石榴籽藏进我枕头里，说这样能保佑我考试顺利。原来那些看似随意的举动，都是父亲笨拙的期待。

开春时我带着玻璃罐去车站送别。父亲穿着崭新的工装，胸前别着我用糖纸叠的千纸鹤。绿皮火车启动的瞬间，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，层层包裹后露出个褪色的毛绒玩具——正是我六岁时弄丢的那只小熊。"戈壁滩的月亮很亮，"父亲把玩具塞进我怀里，"但比不上你送我的星星。"他指了指天际，那里有颗星星正悬在老槐树的枝头，像永远不落的月亮。

此刻我坐在书桌前，玻璃罐里的石头早已堆成小山。窗外的梧桐树正在抽新芽，母亲端着刚熬好的银耳羹进来，碗底沉着几颗红枸杞，像散落的晚霞。我忽然明白，期盼从来不是等待某个具体的时刻，而是把对亲情的珍视揉进时光的褶皱。就像父亲在戈壁滩上种下的那棵胡杨，看似在荒芜中枯守，实则把根须深深扎进大地的年轮里。

日历翻到了最后一页，我依然会在每个清晨数一数玻璃罐里的石头。但这次，我学会了在石头的缝隙里种下野花种子。或许某天，那些倔强的种子会开出比星辰更明亮的花，而我的期盼，终将在岁月的浇灌下长成会开花的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