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午后总是慵懒的，蝉鸣声里混杂着老式吊扇转动的嗡嗡声。我蹲在阳台上剥着毛豆，忽然听见母亲在厨房里轻呼："小满，快来帮我扶着桌子！"抬头望去，母亲正举着一张泛黄的图纸，纸角沾着干涸的蓝墨水，像一片凝固的云。

那张图是爷爷留下的，墨迹已经褪成浅灰。母亲说这是爷爷年轻时设计的蝴蝶风筝，断断续续找材料已经半个月了。我接过图纸时，指尖触到纸背细密的针脚——是母亲用缝纫针一针针补上的裂痕。

"竹篾要选三年以上的陈竹。"母亲把刚刨好的竹条铺在案板上，刀刃在阳光下划出银亮弧线。我学着她的样子握住刻刀，刀尖却总在竹节处打滑。母亲把我的手包进她温热的手心："竹节要斜着下刀，就像给竹子写信。"她的指甲缝里嵌着竹屑，像落了一层细雪。

我们连续三天泡在旧货市场。在堆满杂物的阁楼里，母亲翻出个生锈的铜钱尺，尺身上还留着"甲子年"的刻字。我在布店扯下靛蓝土布时，老板娘笑称这是"能当船帆的料子"。最珍贵的当属爷爷留下的半副竹骨，母亲用金丝线细细缀在骨架上，那些断口处缀着银丝，在阳光下忽明忽暗。

第七天傍晚，我正往风筝上绷最后一块布，突然听见母亲惊呼。我冲过去时，只见布面像被无形的手撕开，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竹骨。母亲颤抖的手指抚过裂痕："这根竹篾太脆了..."她突然转身，从围裙口袋掏出个玻璃罐，里面躺着几颗干瘪的竹叶。

"爷爷说这是'断竹续魂'的叶子。"母亲把叶子贴在裂缝处，用松香仔细封住。我望着那抹翠色在夕阳里泛着微光，忽然想起去年冬天，爷爷握着我的手在雪地里写"风"字，他的手指像枯树枝般颤抖，却坚持要教我写"风字旁"的撇要像柳条。

风筝飞起那天，整个巷子都安静了。母亲站在屋顶，裙摆被风掀起一角，露出腰间系着的红绸带——那是爷爷生前最常穿的那条围裙。风筝在云端划出优美的弧线，我看见母亲的眼眶里盛着整个天空，她忽然转身向我跑来，发梢沾着细碎的竹屑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
暮色四合时，母亲把风筝系在院里的老槐树上。她指着天空说："爷爷说风筝飞得再高，线轴永远握在手里。"我仰头望着那抹靛蓝色，忽然明白有些事物就像这风筝，需要代代相传的温度来维系。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，在晚风里轻轻摇晃，像爷爷当年教她扎风筝时，飘落的那片竹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