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老槐树荫下,我蹲在青石板路上数蚂蚁搬家。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,几个骑单车的少年正从石桥上冲下来,车铃叮当惊飞了树梢的麻雀。这座横跨小河的拱形石桥,像道淡青色的弧线嵌在村口,三十年来见证了我从蹒跚学步到独立行路的每个脚印。
童年时这座桥是冒险的起点。记得第一次扶着父亲的手过桥,青苔斑驳的石阶在脚下打滑,我死死攥住他磨得发亮的布鞋带。桥洞下浑浊的河水泛着碎银般的光,惊起的涟漪把倒影揉成破碎的云朵。父亲说桥下住着河神,要对着流水许愿才能平安过桥。我学着他的样子把脸贴在沁凉的桥墩上,听见自己心跳声与水流轰鸣交织成歌。那年秋天,我偷偷把攒了半年的玻璃弹珠抛进桥下,看着它们在漩涡中沉浮,第一次懂得有些愿望需要耐心等待。
青春期的桥成了蜕变的试炼场。中考前夜暴雨倾盆,我抱着复习资料冲进桥洞躲雨,却看见对岸的父亲举着伞在雨中张望。他深一脚浅一脚踩过积水的石板,裤脚沾满泥浆,却把伞面完全倾向我这边。雨水顺着伞骨流成帘幕,我望着他微驼的脊背在雨幕中渐渐模糊,突然明白成长不是独自跋涉。后来每次经过这座桥,总能想起泰戈尔那句"生命不是一支蜡烛,而是一支火炬",在父亲传递的温度里,我学会了把压力化作前行的燃料。
去年冬天母亲突发急病住院,我独自扛着行李箱过桥时,寒风卷着雪粒抽打脸庞。桥身结着厚厚的冰壳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,我握着母亲浮肿的手,突然发现她鬓角不知何时多了几根银丝。桥下的河水结成冰凌,倒映着监护仪跳动的绿光,那些曾经觉得遥远的生死命题,此刻正在冰层下发出幽幽的冷光。那天我第一次在母亲病床前守夜,听着她均匀的呼吸,突然读懂了《诗经》里"维桑与梓,必恭敬止"的深意。
如今再走过这座桥,石缝间已生出新绿。桥栏上系着褪色的红绸,是上游镇中学的孩子们放河灯留下的。暮色中看晚归的渔人摇橹而过,橹声与三十年前父亲哼唱的童谣重叠。桥身两侧新栽的柳树垂下细枝,在风中写着某种古老的密码。或许成长的真谛,就是学会像桥一样,既要有承受风雨的厚重,也要有向光而生的柔韧。
河水依旧在桥下静静流淌,把两岸的晨昏酿成琥珀色的记忆。那些在桥上跌倒又爬起的日子,最终都化作支撑生命的梁柱。就像泰戈尔说的:"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,但我已飞过。"这座桥教会我,真正的成长不是抵达某个终点,而是在跨越的每个瞬间,都成为更好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