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纱窗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我趴在书桌前写作业时,总能听见厨房传来瓷碗轻碰的清脆声响。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,正踮着脚尖擦拭流理台上的水珠,父亲则倚在门框上剥着青皮橘子,细碎的金色果肉簌簌落在他的旧皮鞋上。这样的画面构成了我记忆里最温暖的底色,却鲜少有人知道,这方寸之间的烟火气,曾经历过怎样的风雨。
1998年的洪水漫过村口的老槐树时,父亲正在镇上的建筑工地扛水泥。当浑浊的河水倒灌进院子,母亲抱着刚满月的我,踩着齐腰深的积水往高处转移。她记得那天夜里,父亲用肩膀扛着我母亲和邻居家的孩子,在齐胸的水流中走了整整五里路。后来父亲总说,那场洪水冲垮了老屋的墙基,却冲不垮我们三个人的脊梁。他们用从工地上捡来的钢筋重新加固房屋时,母亲在油灯下纳鞋底的针脚始终没停过,她说:"针脚密实,日子才过得扎实。"
2003年非典肆虐的寒冬,父亲在省城医院值了整整四十个夜班。母亲每天清晨五点就起床熬制枇杷膏,说是要润肺。她把熬好的药罐藏在父亲更衣柜最深处,等交接班时再悄悄塞给他。有次我撞见父亲在值班室偷偷喝药,玻璃杯底沉淀的褐色药渣里,还粘着几片没化开的枇杷叶。后来父亲总说,那些日子他戴着三层口罩,在ICU走廊里遇见母亲送来的保温桶,是唯一让他觉得有温度的瞬间。
2012年我考上重点高中那天,父亲在工地摔断了三根肋骨。母亲白天在医院陪护,晚上就着月光在病床边教他认字。她把《声律启蒙》抄在泛黄的病历本背面,父亲就躺在氧气面罩下跟着读:"云对雨,雪对风,晚照对晴空。"有次我值夜班回来,看见母亲把父亲的手按在《唐诗三百首》上,轻轻摩挲他浮肿的指节。她说:"老张,等好了咱们一起背《春江花月夜》,你负责押韵,我负责打拍子。"
去年除夕,父亲在厨房切辣椒时被刀刃划伤。母亲抄起菜刀就往医院跑,我追出去时看见她发梢沾着辣椒粉,在路灯下像撒了层金粉。急诊室里,母亲攥着父亲的手,突然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念起:"白露早,寒露迟,秋分种麦正当时。"父亲愣神的瞬间,她转身对护士说:"麻烦您帮我按住他右手,我想给他唱段《茉莉花》。"消毒水的气味里,我听见她沙哑的嗓音穿过走廊,像小时候哄我入睡时那样轻柔。
此刻厨房飘来红糖糍粑的甜香,父亲正用竹签串着刚炸好的糖球。母亲在教他打麻将,说这是"新时代的农活"。我望着他们交叠的手影,忽然明白爱情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辞藻,而是钢筋与水泥浇筑的屋檐下,有人永远为你留着最暖的那盏灯;是暴雨倾盆的夜晚,有人愿意用脊梁为你撑起半边天;是岁月在掌纹里刻下沟壑,依然紧握着最初那颗滚烫的心。就像母亲常说的:"日子是揉进盐巴的面团,越揉越劲道;爱是埋在土里的红薯,隔多久挖出来都甜着芯子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