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雾气还缠绕在山腰时，我背着竹篓往家走。露水打湿了草鞋，脚底像踩着无数细小的针尖，但身后山路上晃动的身影让我停住了脚步——那是小满背着弟弟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，弟弟的羊角辫上还沾着昨夜山雨的泥点。

沿着蜿蜒的盘山道往上是我们的学校。这条用碎石铺就的"路"，在雨季会变成湍急的河流，把书包里的课本卷走。去年秋天，五年级的阿杰在上学途中被落石砸中，右腿至今还打着钢钉。他说当时疼得想哭，但看到教室里新来的投影仪，还是咬着牙爬回了三公里外的校舍。现在他每天提前两小时出发，裤管里总揣着止痛片。

山坳里的石屋飘出炊烟时，我常看见大人们蹲在门槛上抽烟。王婶的丈夫在广东电子厂做流水线，她守着瘫痪的婆婆和三个孩子。每天天不亮，大女儿就起来煮粥，十五岁的二女儿接着去放羊，最小的妹妹跟着去采野菜。她们的手掌比山石还粗糙，指甲缝里永远嵌着黑泥。

但每逢周末，整个山谷都会被歌声填满。村小教室的土墙上贴着"知识改变命运"的标语，粉笔字被雨水冲刷得斑驳。李老师用攒了半年的工资买了二手投影仪，把《国家地理》的纪录片投在漏雨的瓦片上。去年教师节，孩子们用野花编成花环，在漏雨的教室里唱《少年中国说》，雨水顺着屋檐滴在课桌上，和着他们的歌声砸在地上。

最难忘那个飘雪的清晨。我们跟着县里来的支教老师去镇上上课，三十里山路积雪没过膝盖。小满的棉鞋冻成了硬邦邦的石头，却死死攥着弟弟的手不让掉队。到了镇中学，他们第一次见到自动铅笔和带背带的书包，眼睛亮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。那天下午，李老师用手机给孩子们直播大学图书馆的穹顶，像素点般的花纹在雪地上投出光斑，像撒了一地星星。

山里的冬天特别冷，教室的玻璃窗结满冰花。但今年春天，县里终于修通了盘山公路。新来的校长带着测绘仪进山，在老松树下画下规划图。孩子们用树枝在沙地上演算，把野莓熬成墨汁写在作业本上。上周开家长会，王婶的丈夫从广东寄来照片，工装裤上沾着电子元件的荧光粉，他说厂里要招技术员了。

放羊时我常想，这些在悬崖边奔跑的孩子，会不会像山涧的野百合那样，把根扎进最坚硬的岩缝？他们的书包里装着半块压缩饼干，却装得下整个星空。当山风卷起作业本上的野花，我听见字里行间有溪水在流淌，有鹰隼在盘旋，还有无数个破晓时分，石阶上磨出的、深深浅浅的脚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