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暑气扑进窗棂时，我总会不自觉地望向厨房的玻璃窗。那里曾贴着张泛黄的日历，密密麻麻的"豆角摘完了吗"的便签被风吹得卷了边。外婆的竹筛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阴影，那些被她布满茧子的手轻轻摩挲过的豆角，如今仍固执地长在记忆的褶皱里。

七岁那年的豆田是外婆的战场。她总说豆角要掐尖掐尾，我蹲在田埂上数着藤蔓上的荚，看阳光穿过她银白的发丝，在青翠的叶片间织成流动的金网。有次我贪玩躲进田垄，回来时发现竹篮空得只剩几片残叶。外婆举着晒干的艾草追出来，裤脚沾满泥浆："丫头，豆角要赶着露水摘，过了时辰就蔫了。"她粗糙的手指捏着豆荚一捻，鲜嫩的豆粒便簌簌落进竹筛，像在弹奏一首清亮的歌。

那年冬天我发高烧，外婆整夜守在床边。她用井水浸过的毛巾一遍遍敷在我额头上，自己却把冰凉的水珠含在嘴里。凌晨三点我烧得说胡话，她握着我的手在墙上画符，说能驱退"痨鬼"。月光从窗棂斜斜切进来，照见她鬓角新添的霜色，和墙上歪歪扭扭的朱砂符咒。退烧后我才知道，她每天凌晨都去后山采药，晨露未晞时赶着挑回两筐草药。

前年清明回老宅，发现厨房的灶台还留着外婆用红漆画的"囍"字。她总说灶王爷要看见红火的喜气，可那块斑驳的喜字旁，贴着我小学时歪歪扭扭的奖状。翻找旧物时，在樟木箱底翻出个褪色的蓝布包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晒干的金银花、陈皮和艾草，还有张字迹模糊的纸条："给囡囡做药膳，记得用砂锅慢炖。"

去年冬天整理遗物，在外婆的针线盒里发现本泛黄的笔记本。密密麻麻的记事里，有给每个孙辈的生日祝福，有记录菜园收成的时间表，甚至标注着哪片竹林适合采新笋。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豆角种子，旁边写着："等重孙女出嫁时，再种一畦试试。"墨迹被岁月洇开，却仍能辨认出她特有的顿挫笔锋。

如今我学会用铸铁锅炖药膳，砂锅边缘总会留下她教我的"金圈"——均匀的火候才能让药材的精华完全释放。周末常带女儿去老宅的豆田，教她辨认豆角藤的纹路。小姑娘总说外婆的竹筛是魔法筛子，因为每次经过田垄，总能看见青荚从筛眼里探出头来。

前些日子给女儿扎风筝，她突然指着天空喊："外婆在天上放豆角！"我抬头望去，云絮正被风揉成起伏的波浪。风穿过空竹架发出轻响，恍惚间又看见那双布满皱纹的手，在晨雾中轻轻拂过新抽的藤蔓。原来有些传承不必言说，就像豆角总在适当的时节破荚而出，把岁月酿成清甜的豆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