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四十五分,天还没亮透,巷口的早餐摊已经支起了铁皮棚。王建国把昨晚泡发的黄豆倒进石磨,碾轮转动的声音惊醒了睡眼惺忪的巷子。磨盘上残留的豆渣泛着微光,像一块灰扑扑的镜子,映出他眼角的细纹。这个四十三岁的面点师已经在这里守了十五年,从儿子会叫"爸爸"到女儿考上师范,石磨转动的轨迹里藏着半部人生。
在国营机械厂当八级钳工的那十年,王建国的手指被扳手磨出厚茧。厂区后门的梧桐树见证过他下班后偷偷练习书法的背影,宣纸上的"锲而不舍"四个字被墨汁浸透,也浸透了他对女儿未来的期许。直到改制风波袭来,车间里堆积如山的机床像沉默的巨人,王建国攥着下岗通知单在厂门口站了整宿。第二天清晨,他推着三轮车来到这条老巷,把家当搬进了租下的门面房。
"豆汁儿配焦圈,管够!"王建国的吆喝声比闹钟更准时。他发明的三色豆汁配方被街坊们传为佳话,绿豆、黄豆、黑豆的比例经过上百次试验才固定下来。常来吃早餐的张大爷总说:"这豆香里头有股子韧劲儿,跟王师傅打工人似的。"有次暴雨天,王建国把自家存粮分给被困在路上的货车司机,自己却饿着肚子守到天亮。第二天收摊时,收废品的李婶硬塞给他两床旧棉被,说:"你这份心,值!"
周末的清晨,王建国的女儿会带着画具来帮忙。扎着马尾辫的少女把调色盘搁在案板边,用彩铅勾勒出母亲熬豆汁的侧影。这张画被装在铁皮盒里,和女儿获得的"优秀学生"奖状、儿子从部队寄来的家书放在一起。去年女儿考上师范,王建国把积攒了五年的钱全塞进她手心,又往围兜里塞了块糖油饼:"老师傅的绝活,够你学三辈子。"
巷子深处传来婴儿的啼哭,王建国掀开蒸笼的刹那,白雾腾空而起,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。案板上的芝麻烧饼整齐排列,像列队的小士兵。隔壁裁缝铺的刘婶端着铝盆来添热水,盆沿磕在案板上的声响清脆悦耳。这样的清晨,这样的街坊,这样的烟火气,构成了王建国最安心的生活图景。
暮色四合时,收摊的铃铛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王建国蹲在墙角修补三轮车胎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长到能触到巷子尽头的槐树。树梢上停着两只麻雀,叽叽喳喳说着什么,其中一只突然振翅飞起,在空中划出金色的弧线。王建国抬头望着,嘴角泛起笑意——这画面,和十五年前他第一次看见女儿抓着毛笔学写字时一模一样。
生活从不缺少伟大,只是我们往往在平凡中寻找光芒。就像巷口那盏永远亮着的路灯,用微弱的光照亮了无数归人的路。王建国的石磨仍在转动,碾碎时光,也碾出人间烟火的温度。那些晨昏交替的瞬间,那些被汗水浸润的坚持,都在诉说着:真正的英雄主义,不过是把平凡的日子过成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