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，青石板路上已传来零星的脚步声。我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，看着雾气在斑驳的砖墙上流淌，远处传来卖豆腐脑的吆喝声，像一把钝锯子划开凝滞的空气。菜市场就在这条巷子尽头，此刻正被露水浸湿的青苔和零星炊烟笼罩，像幅未干的水墨画。

转过第三个转角，潮湿的土腥味突然浓烈起来。成排的竹筐沿着石墙堆叠，翠绿的青菜在竹篾间颤动，红艳艳的辣椒串成风铃般摇晃。卖豆腐的周婶掀开棉布帘子，案板上的老豆腐正冒着热气，她布满茧子的手将豆腐切成菱形块，"刚出锅的，带着豆香呢"，沾着豆汁的围裙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。

最热闹的当属水产摊。铁皮桶里翻腾的银鱼像游动的碎银，鱼贩老陈用铁钳翻搅时，水珠在晨光里凝成细小的彩虹。他总爱用方言念叨："今早的刀鱼，眼珠子还透着亮。"围观的老人眯起眼睛端详，手指轻轻戳向鱼鳃，确认鲜活的模样后，从布袋里掏出包着红纸的零钱。

水果区飘着若有若无的甜香。戴草帽的陈伯将青芒果摆成放射状，最外层码着红毛丹，"先尝后买"，他总这么说。几个孩童踮着脚够货架顶层的香蕉，果皮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光泽。卖甘蔗的老汉守着褪色的蓝布伞，用削刀将青皮削成细丝，甘蔗汁顺着木槽流淌，在石板上汇成蜿蜒的小溪。

转过挂着"本日特价"木牌的摊位，忽然闻到焦糖般的香气。卖炒粉的阿婆支着铁锅在梧桐树荫下忙碌，铁铲翻飞间，米浆在锅里舒展成雪白的绸缎。她总用长柄勺舀起一勺粉浆，对着晨光吹散热气，等粉浆凝成晶莹的琥珀才肯下锅。食客们捧着粗陶碗蹲在石阶上，看阿婆将葱花、花生碎和酱油浇在粉上，热气腾腾的雾气里飘着细碎的谈笑。

暮色初临时分，市场开始显出另一番气象。卖腌菜的刘叔将咸菜坛子码成整齐的方阵，泥封上的斑驳痕迹记录着四季更迭。干货摊的竹匾里，陈皮在夕阳下泛着金边，枸杞像红宝石镶嵌在雪白的空间站模型上。卖花的老汉推着三轮车经过，车斗里洋桔梗沾着露水，花瓣上还凝着细碎的星芒。

当最后一位顾客拎着菜篮离开，市场也褪去白日的喧嚣。卖豆腐的老张收拾着空竹筐，铁皮桶里的银鱼早已化作鱼鳞堆。卖葱的赵婶用抹布擦拭着玻璃罐，里面泡着几根碧绿的香葱，水面上漂着几片薄荷叶。我蹲在空荡荡的摊位间，看夕阳将青石板染成琥珀色，远处传来收废品的三轮车铃声，惊起几只在竹筐间筑巢的麻雀。

暮色中的菜市场像座微缩的生态系统，每个摊位都是精密运转的齿轮。卖豆腐的周婶和卖炒粉的阿婆会在傍晚交换刚出锅的豆干和炒粉，水产摊的老陈总把卖鱼剩下的鳞片留给收破烂的，而卖葱的赵婶会从干货摊捎几朵干菊花回家泡水。这些细碎的交换构成某种默契的契约，让这座临时搭建的市集在黄昏时分泛起温暖的微光。

当最后一声收摊吆喝消散在暮色里，我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往家走。竹筐里沾着晨露的青菜、铁皮桶底残留的银鳞、陶碗里凝固的炒粉，这些带着体温的食材将化作明日餐桌上的烟火。暮色中的菜市场像座会呼吸的装置，用青石板记录着四季更迭，用竹筐盛满人间烟火，用晨雾与夕阳编织成永恒的市井诗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