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排的阳光总是斜斜地切过我的课桌，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投下菱形的光斑。那天数学老师正在讲解二次函数图像，粉笔头突然"啪"地砸在讲台边缘，前排同学惊呼着转身，我慌忙把课本竖起来遮挡，却碰翻了桌角的水杯。褐色液体顺着桌缝蜿蜒而下，在白色地砖上晕开一朵扭曲的墨花。

"王同学，你......"老师的声音像被按了暂停键。我盯着自己颤抖的右手，水珠正顺着虎口滴落在数学卷子的选择题区域。前排男生憋笑时打翻的墨水瓶，后排女生偷拍时抖落的发卡，教室里细碎的声响突然变得清晰可闻。我机械地用校服袖子擦拭桌面，却在弯腰时看见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——刘海黏在额前，校服领子歪斜，像只被淋湿的灰雀。

那天下午的值日生名单格外安静。当我在黑板前擦拭最后一块粉笔灰时，后桌的男生突然递来纸巾："用这个擦手吧。"我接过印着卡通图案的纸巾，指尖触到他袖口露出的创可贴边缘。这个总在课间打篮球的男生，此刻正用余光观察我的反应，就像观察实验室里的一株变异植物。

运动会的百米决赛成了另一个转折点。我站在起跑线前调整起跑器，忽然发现钉鞋缠住了跑道边的塑料草皮。发令枪响起的刹那，我踉跄着向前扑去，钉鞋在地面划出尖锐的声响。观众席的惊呼声中，我看见自己的运动裤在空中划出弧线，像片被风吹落的银杏叶。膝盖重重磕在塑胶跑道上时，前排的体育委员冲过来扶住我，掌心温度透过迷彩服传来，却盖不住后背渗出的冷汗。

"别动！"校医撕开碘伏棉球的声音格外刺耳。我躺在医务室的长椅上，望着天花板上交错的日光灯管。窗外传来不知哪个班级的合唱声，跑调的音符和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里纠缠。当体育老师来取我的检讨书时，我正用签字笔在草稿纸上画第十七个歪歪扭扭的圆圈。

最尴尬的瞬间发生在家庭聚会那天。爷爷端来刚熬好的银耳羹，我伸手去接瓷碗，却在转桌时碰倒了玻璃转盘。晶莹的果冻顺着桌布流淌，将盛着八宝饭的青花瓷碗推到爷爷脚边。他布满皱纹的手稳稳接住碗底，碗沿与他的食指相撞发出清脆的响。我慌忙蹲下收拾残局，却看见母亲悄悄把盛着糖果的碟子推到我面前。

"小时候你打碎过爷爷的紫砂壶，"父亲突然开口，"当时你抱着壶底碎瓷片不撒手，说碎片扎进掌心能记住器物的温度。"满桌的笑声里，我摸到掌心的茧子——那是去年冬天帮邻居奶奶收快递留下的痕迹。爷爷用长柄勺搅动着果冻，琥珀色的糖浆在碗底画出漩涡："碎过的东西，只要还能盛住甜头，就不是真正的破碎。"

此刻我坐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，阳光透过玻璃在摊开的作文本上投下光斑。钢笔尖在"尴尬"二字上洇开墨点，像那年数学卷子上晕开的咖啡渍。那些曾经让我彻夜难眠的窘迫时刻，在记忆里褪成淡青色的旧照片。原来成长就像修复青瓷的冰裂纹，裂痕里渗入金粉，反而让器物焕发新的生机。

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，我合上写满批注的笔记本。那些在尴尬中学会的从容，在窘迫里长出的韧性，终将成为生命底色里永不褪色的纹路。就像此刻窗外渐次亮起的路灯，将暮色中的车流连成温暖的星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