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拂过窗棂时,我总会想起外婆家后院那棵歪脖子槐树。树皮上斑驳的纹路像极了老人手背的褶皱,每当蝉鸣最盛的七月,满树白花便如雪浪翻涌,外婆总说这是"星星落进了树梢"。
记得九岁那年的暑假,我跟着父母回乡探亲。刚下火车就被槐花的甜香绊住了脚步,院门虚掩着,竹帘后传来织布机的哒哒声。推门见外婆坐在织布机前,银针穿梭如飞,织就的土布在暮色中泛着柔光。"囡囡来得正好,帮外婆捡些槐米。"她笑着递来竹篮,我踮脚摘下缀满星子的白花,花瓣上的露水沾湿了掌心。
清晨的露水未干,外婆就带着我去村口的老井打水。井台青苔斑驳,辘轳吱呀声里,她教我辨认井壁青苔的纹路:"看这圈圈年轮,和咱家槐树一样,每道褶皱都藏着故事。"井水映出她眼角的细纹,却比任何镜子都清晰。我学着她的样子舀起一瓢水,看阳光在波纹中碎成金箔。
最难忘的是中秋夜的偷月。全家人围坐在晒谷场,外婆用竹筒舀起井水,倒扣在荷叶上,月光便顺着水纹流淌出来。"从前啊,月亮是位穿银纱的仙子......"她讲着嫦娥奔月的传说,我偷偷把槐米撒进水洼,看它们载着月光漂向银河。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,不知是谁家点亮了灯笼,暖黄的光晕在夜色中轻轻摇晃。
这些记忆如同老相册里的照片,褪色的边角处还沾着槐花碎屑。去年清明返乡,老宅的槐树早已枯死,但每当槐香再起,我总能看见外婆坐在老藤椅上,银针在暮色中织就星河。那些被井水托起的月光,被槐花酿成的甜香,还有织布机哒哒声里流转的时光,都成了生命里最温润的琥珀。
如今每当我仰望星空,总感觉那些散落的槐米正在银河里发芽。或许真正的美好回忆,从来不是锁在抽屉里的相片,而是化作血脉里的星光,在每个相似的夏夜,轻轻叩响记忆的门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