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。

我望着书桌上那盏老式台灯，昏黄的光晕里浮沉着几片中药渣，那是爷爷临终前留在人间的最后气味。消毒水的气味裹挟着艾草香，像一尾沉入记忆深潭的银鱼，轻轻一搅就泛起层层涟漪。

七岁那年的梅雨季，爷爷总在凌晨三点起身熬制中药。我蜷缩在雕花木床上，听着陶罐在煤炉上咕嘟作响，药香混着潮湿空气渗进被褥。某个凌晨，我被浓重的苦味呛醒，看见爷爷佝偻着背在厨房穿针引线，粗粝的指节捏着银针在药方上勾画，晨光透过纱窗在他白发上镀了层霜。"阿囡醒啦？"他转身时，我撞进他浑浊却明亮的眼睛。他变魔术般从药柜取出个裹着红纸的油纸包，里面是刚出锅的芝麻糖，糖块在掌心捏出细密裂纹，甜香混着艾草气息直冲鼻腔。

十二岁转学后的第一个雨天，我在新班级被孤立。雨水顺着教室玻璃蜿蜒成溪，我缩在走廊尽头，看着同学们撑着碎花伞结伴离开。忽然有把天青色油纸伞停在我面前，伞骨上垂着串铜铃，雨滴敲击出清越声响。"要一起走吗？"林小雨撑开伞，马尾辫梢沾着水珠。那天我们踩着水洼回家，她教我辨认路边的车前草，说每片叶子背面都藏着星星。后来我们常在放学后蹲在花坛边，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函数图像，我则把橡皮切成小方块当货币交易。

去年深秋的演讲比赛，我攥着写满批注的稿纸在后台发抖。聚光灯像团灼热的火球，台下黑压压的人影模糊成团。当话筒递到手中时，突然想起爷爷教我扎风筝的情景——"线轴要握稳，风来时别急着扯线"。深吸一口气，我抛开所有稿纸，即兴说起中药渣里发酵的童年，说起林小雨教我的车前草，说到此刻掌心被话筒磨出的细小红痕。掌声如惊雷炸响时，我看见第一排坐着的爷爷轻轻鼓掌，他手背的青筋随着动作起伏，像干涸河床上蜿蜒的溪流。

此刻台灯将中药渣的影子投在墙上，恍惚间与爷爷熬药时的陶罐重合。那些散落在时光褶皱里的瞬间，像无数颗星子坠入记忆的深潭，激起的涟漪至今仍在荡漾。原来生命最珍贵的不是永恒的风景，而是那些猝不及防的停顿，在时光长河里打捞起永恒的光亮。

书页间的台历沙沙作响，我合上笔记本时，听见窗外有蝉蜕在风里轻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