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清晨，我推开窗时，忽觉衣袖间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。抬眼望去，楼下的老桂花树正簌簌抖落金黄的碎屑，细碎的叶片打着旋儿，像是无数只金色蝴蝶在晨光中翩跹。这株树与我家相隔不过五米，却在我记忆里始终蒙着层薄纱。直到某个周末，我在树下捡到一枚干枯的桂花，才惊觉原来这抹金黄早已在枝头藏了整整一个秋天。

老树的主干足有两人合抱粗，虬结的树皮上布满褐色的沟壑，却并不能掩盖它此刻的华美。满树的花朵细小如米粒，却以密不透风的姿态挤满枝桠。最妙的是那些花簇总爱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枝头——有的簇拥成小团，像孩童攥紧的拳头；有的斜斜探出枝条，恍若少女梳妆时遗落的金钗。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叶，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，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揉进了蜂蜜色的光晕里。

桂花的香气是种奇妙的存在。它不像玫瑰的浓烈那样直击鼻腔，也不似茉莉的清雅难以捉摸，倒像是被秋阳晒透的棉被，带着阳光烘烤过的温暖。这种香气有层次感：初闻时是清甜的蜜香，凑近了又能品出几分辛烈的药香。记得某个降温的傍晚，我抱着膝盖坐在树下等妈妈，冷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，却意外地发现桂花香愈发浓郁。雨滴打在花瓣上的声响与花香交织，竟让寒意都化成了温润的雾气。

这种香气总让我想起外婆的桂花糕。她总说桂花要在晨露未晞时采摘，因为那时候的花瓣最饱满。记得去年中秋，她颤巍巍地拎着竹篮站在树下，银发被晨风撩起，手中的剪刀"咔嚓咔嚓"剪下朵朵金花。我蹲在旁边帮忙晒花，看花瓣在竹匾里慢慢舒展，阳光把每片花瓣都照得透亮。外婆说桂花能驱寒，却不知道她佝偻着背晒花时，那些细碎的金黄正悄悄治愈着我的孤独。

前些日子暴雨过后，我在树下发现个佝偻的身影。老人正用竹竿疏通堵塞的排水管，满头银发沾着水珠，却始终没伸手去摘落在肩头的桂花。他抬头看见我，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："丫头，桂花落了可以捡，积水堵了可要紧。"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住在隔壁的陈爷爷，年轻时是水利工程师。他说这棵老桂花树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他亲手栽的，当年为了给孩子们遮阴，特意选了耐活的品种。如今树已高过三层楼，枝干上还留着当年刻的"长青"二字。

昨夜下过雨，今晨推窗时，发现桂花树最顶端的枝桠竟结出了新芽。嫩绿的叶尖上还沾着水珠，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。陈爷爷正在树下修剪枯枝，剪刀开合间，金黄的花瓣与嫩绿的新叶在风中纠缠。我突然明白，这棵老树从来不只是简单的桂花树——它是时光的容器，把六十年的风雨酿成了蜜，把代代人的故事藏进了年轮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捧着新采的桂花往家走。晚风送来远处广场舞的旋律，街角糖炒栗子的香气与桂花的甜香在空气中交融。手机突然震动，班级群弹出消息："明天秋游，去植物园看菊花展。"我望着掌心的桂花，忽然觉得这抹金黄就像某种密码，轻轻一碰，就能解开秋天所有的隐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