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墙的挂钟指向五点十分时,我摸到了毕业册里那张被摩挲得发皱的课桌椅设计图。阳光穿过新安装的玻璃幕墙斜斜地切进来,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割裂出一道金色的伤口。前桌的周晓把校服袖子卷到手肘,正用红笔在图纸上添上最后几道弧线,铅笔尖在"椅背弧度"那栏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。
这间位于实验楼三层的教室,去年秋天还飘着粉笔灰的细雪。记得初遇时,班主任王老师把我们的课桌从老校区搬来时说过:"这里能看到整片梧桐林,但你们要记住,每片叶子落下的声音都不同。"此刻我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黄叶,忽然发现那些被我们戏称为"梧桐大道"的林荫道,原来每年深秋都会提前一周开始落叶。
二月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我抱着物理竞赛的奖状冲进教室时,正撞见李老师蹲在地上收拾讲台上的三角板。她灰白的发梢沾着水珠,手指关节被粉笔槽磨得通红。"这是老班留下的习惯。"她把奖状夹进教案时,我闻到了陈年松香混着护手霜的甜腻气息。后来在整理储物柜时,我们在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泛黄的听课笔记,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"要教会他们用数学丈量星空"。
最后一次值日发生在初雪前夜。我和周晓拖来那台老式投影仪,把去年校庆的录像投在斑驳的墙面上。当屏幕里出现穿着荧光绿运动服的我们跳集体舞时,后排突然传来压抑的抽泣声。张子豪把脸埋在臂弯里,校服领口还沾着昨天打篮球蹭上的蓝墨水。我们默契地不再说话,任由雪花在玻璃窗上蜿蜒成冰晶的河流。那天夜里,我听见走廊传来此起彼伏的抽鼻子声,像极了那年冬天我们给流浪猫搭的纸箱被风吹散时的呜咽。
毕业典礼那天,校长让我们把课桌拼成心形。周晓的刻刀在木纹上划出第七道深痕时,我忽然想起王老师退休前送我们的那盆绿萝。此刻它正攀在礼堂的横梁上,藤蔓间垂落的气根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。当校长宣布散会时,我看见李老师悄悄把我们的毕业照塞进储物柜最深处,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"永远在第三排靠窗"。
离校前夜,我在空教室里坐到月光爬上窗台。粉笔槽里躺着半截折断的三角板,讲台边的地球仪仍然歪向东南方向。周晓发来消息说她在图书馆整理旧书,张子豪刚收到清华大学的通知书。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,我们围在暖气片旁给绿萝浇水时,李老师说的那句话:"离别不是终点,是无数个平行时空的起点。"此刻梧桐叶的影子在地面编织成网,而我的帆布鞋正沾满操场上新铺的橡胶颗粒。
校门口的保安大叔又往我们行李箱塞橘子了,金灿灿的果皮在暮色中泛着暖光。我摸到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课桌设计图,铅笔画的椅背弧线在指腹留下淡灰的痕迹。前方的公交站牌在晚风里轻轻摇晃,像极了毕业册里夹着的银杏书签,叶脉间还凝着去年秋天的阳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