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时,巷口的槐树已经抽出了新芽。那些细密的嫩叶在湿润的空气中轻轻颤动,像无数双半透明的手,试图抓住每一缕晨光。隔壁王婶总说这棵树有灵性,每年清明前后,总能在树根处发现几朵不知名的野花,花瓣上凝着露珠,仿佛是去年秋天留下的信物。
巷子里的石板路泛着青苔特有的湿润,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。五金店的老张头每天天不亮就推着自行车出来,车铃铛撞在生锈的栏杆上,惊起几只在墙头打盹的麻雀。它们扑棱棱飞向天空的瞬间,恰好掠过晾衣绳上飘动的蓝布衫,衣角沾着几片昨夜未干的雨滴。巷尾的杂货铺永远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,老板娘总爱把紫砂壶放在窗台上,任凭茶香与槐花香在晨风里纠缠。
正午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,把晒谷场上的稻茬照得泛金。几个孩童蹲在田埂边,用树枝拨弄着湿润的泥土,他们的草帽下露出几绺翘起的头发。远处传来卖菜阿婆的吆喝声,扁担两头的水灵灵的菜叶间,露出她补丁摞补丁的蓝布围裙。菜摊旁的竹筐里,几只麻雀蹦跶着啄食撒落的菜籽,它们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黑,像披着细碎的星光。
暮色四合时,巷子里的灯笼次第亮起。裁缝铺的挂满衣裳的竹竿在风中轻晃,衣料摩擦的沙响与隔壁琴行练琴的《月光奏鸣曲》交织成曲。穿堂风掠过门楣的铜风铃,叮咚声里混着谁家厨房飘来的红烧肉香气。收废品的老周推着三轮车经过,车斗里堆着旧报纸和铁皮罐头,他的军绿色挎包上别着褪色的红五星,随着脚步一颠一颠。
霜降那天,老槐树突然落光了叶子。树根处却冒出几簇淡紫色的野菊,花瓣上凝着细小的冰晶。五金店改成了快递驿站,老张头的自行车靠在墙角落满灰尘。杂货铺的茉莉花茶换成了速溶咖啡,老板娘窗台上的紫砂壶裂成了两半。只有晾衣绳还在原地飘荡,蓝布衫不知何时变成了荧光绿的防晒衣,衣角依然沾着几片未干的雨滴。
初雪降临的清晨,我看见快递站门口的流浪猫蜷缩在纸箱里。它的胡须沾着雪粒,眼睛却亮得像槐花初绽时的晨露。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,几个红棉袄在结冰的田埂上滑行,雪橇撞开霜花时,惊飞了树梢的麻雀群。它们扑棱棱飞向天空,翅膀拍碎的雪片落在快递单上,晕开了"春暖花开"四个字。
巷子里的灯笼又亮起来了,穿堂风掠过铜风铃,叮咚声里混着新熬的姜茶香气。老槐树根处,几簇野菊在雪地里摇曳,花瓣上的冰晶折射着七彩的光。快递单上的字迹渐渐模糊,但那些晕开的墨痕,仿佛正与雪片一起,在冬日的寂静里酝酿着春天的絮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