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老宅的木门,扑面而来的是腊梅与爆竹交织的香气。檐角悬着的新年糕泛着琥珀色糖霜,八仙桌上码着整整齐齐的年货,空气里浮动着糖炒栗子的焦香。这样的场景,是每年腊月廿三小年时便开始铺陈的春节序章,也是我记忆中永不褪色的年节图景。
厨房里蒸腾着白雾,母亲正将面团揉成圆球,案板上散落着金黄的芝麻和红枣。祖父坐在藤椅上穿针引线,红纸剪出的"福"字在窗棂间若隐若现。父亲握着毛笔在红纸上挥毫,墨汁未干的"万象更新"四个字被窗外的雪光映得发亮。这样的场景里,时光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,每个人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参与着这场盛大的仪式。祖父总说:"过年不是一天的事,得从腊八粥的甜里熬到元宵的圆里。"这句话像一粒种子,在我心里生了根。
大年初一的清晨,巷子里的青石板被扫得锃亮。邻家阿婆挎着竹篮送来两棵水灵灵的白菜,篮底压着张红纸包的糖块。孩子们追逐着摔炮奔跑,惊起屋檐下打盹的麻雀。我跟着大人们去祠堂祭祖,檀香袅袅中,太奶奶留下的青花瓷碗盛着三牲,供桌上的苹果被擦得透亮。父亲轻声讲解着族谱上的名字,那些泛黄纸页上的墨迹,仿佛藏着几百年前先辈们跋山涉水的故事。当最后一声鞭炮在暮色中响起,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我们随手抛掉的炮仗碎屑,其实都是时光的碎片。
除夕夜的圆桌宴最是热闹。八仙桌上的菜肴摆成莲花状,从四喜丸子到八宝饭,每道菜都藏着吉祥的寓意。祖父教我包饺子时,总要在馅料里藏颗硬币,说是吃到的人来年会有福气。我笨拙地捏着面皮,面团的褶皱像年轮般层层叠叠。当蒸腾的热气裹着饺子香飘满屋子,母亲突然指着其中一枚:"这褶子捏得真像你小时候喝奶的奶嘴。"满桌人笑作一团,窗外的烟花恰在此时绽开,将每个人的笑脸都映得通红。
元宵节的猜灯谜是最让我期待的环节。父亲用竹篾扎的走马灯悬在院中,灯面糊着米纸,墨笔写的谜语隐在彩绘里。我蹲在灯下研究"三角四角五角"的谜面,额头沁出细汗。忽然听见祖父在喊:"那盏莲花灯的谜底是'众里寻他千百度',作者是辛弃疾。"原来这盏灯是祖父年轻时在灯会赢来的,灯穗上还系着褪色的红绸。守岁时分,全家人裹着棉袄围炉夜话,檐下的冰棱在烛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,恍惚间竟觉得时光凝成琥珀。
暮色渐浓时,我站在老宅的雕花窗前。远处霓虹与近处的灯笼交相辉映,电子屏上的倒计时与手写的春联形成奇妙呼应。母亲端来温热的桂花酒酿,琥珀色的液体里沉着桂圆与莲子。祖父忽然指着天际:"看,那颗最亮的星是灶王爷的座驾。"我们仰头望着,果然看见一抹微光正掠过屋脊。这一刻,我忽然懂得,所谓年味,不过是将千年的文化密码,用最朴素的方式代代相传。
爆竹声渐渐稀疏,但老宅门楣上的春联依然鲜艳如初。那些被我们贴了又撕、撕了又贴的红纸,那些在厨房里揉面时沾满的面粉,那些守岁时分被压弯的竹椅,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传承的故事。或许真正的年味,从来不是某道菜肴的香气,也不是某盏灯笼的光晕,而是当我们在烟火气中重复着古老仪式时,那份对时光的敬畏与对亲情的珍视。这样的春节,才会像祖父珍藏的那盏莲花灯,历经岁月依然光可鉴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