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冬天整理旧物时,我在檀木箱底翻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。扉页上祖父用遒劲的毛笔字写着"致吾儿"三个字,墨迹被岁月晕染得模糊不清,却仍能辨认出最后一行小字:"此间所记,皆汝成长之印记。"指尖抚过纸页时,记忆如陈年普洱般在喉间泛起温热,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往事突然鲜活起来。
祖父的藤椅总摆在堂屋东南角,竹编的椅面经年累月被磨得发亮。我七岁那年冬天,他教我握毛笔的姿势。他布满老茧的手覆住我的手背:"写字如做人,笔杆要直,心要正。"冻得通红的手指在宣纸上歪歪扭扭写下"人"字,墨点溅在青砖地上,像朵歪斜的梅花。祖父却笑着用枯枝在雪地里画出更大的梅花:"你看,这梅花比你的'人'字还歪呢。"寒风卷着雪粒打在窗棂上,他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霜花,和我的鼻尖冻疮一起发烫。
那年清明,祖父在田埂边教我念《诗经》。他佝偻着背,枯瘦的手指点着泛黄的《诗经》影印本:"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。"远处有黄鹂掠过麦田,惊起几片金黄的叶子。祖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指缝渗出暗红的血丝。我慌忙去扶他,他却摆摆手:"男子汉要像这柳树,风一吹就弯,但根还扎得稳。"那天夜里我听见他独自在庭院里咳嗽,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即将枯萎的老树。
祖父走的那年秋天特别早。我守在病床前,看他枯瘦的手指在氧气面罩下微微颤动。护士说癌细胞已经转移,他却突然坐直身子,用最后的力气摸出那本笔记本:"给...给阿明..."我颤抖着翻开最后一页,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:"若不能教阿明写好'人'字,便折纸鹤送他。"泛黄的纸页上,歪斜的"人"字旁贴着张泛黄的纸鹤,翅膀上还留着当年我打翻墨汁留下的污渍。
现在我的书桌上摆着祖父临终前折的纸鹤。每当墨香在宣纸上晕开,我总会想起他教我写字时说的"笔杆要直"。去年除夕,我用新买的狼毫在红纸上写下"人"字。最后一捺悬在空中时,忽然看见三十年前的祖父就站在老藤椅旁,用同样的动作教我收笔。窗外的烟花炸开时,我听见他沙哑的笑声:"这回写得比当年直多了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