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,我总爱站在老槐树下看晚霞。橙红的光晕在天际晕染开来,像被揉碎的糖霜撒在深蓝的绸缎上。树影婆娑间,那些被时光浸润的往事便顺着年轮的纹路浮上来,在记忆的河床上泛起粼粼波光。
记得七岁那年的初春,我蹲在槐树根前数蚂蚁。细碎的阳光透过枝桠,在青石板上织出一张金色的网。忽然有只蝴蝶停在我手背上,翅膀上沾着露水,薄如蝉翼的触角轻轻颤动。那时我总以为蝴蝶是会飞的星星,直到母亲指着树梢说:"看,槐花开了。"我仰头望去,满树洁白的花串像被春风剪碎的云絮,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,在青石板上铺就一条香雪海。原来那些会发光的精灵,是春天写给大地的情书。
十二岁那年的暴雨季,槐树成了我的避风港。教室漏雨的屋顶在雨季里愈发严重,雨水顺着瓦缝滴落,在课桌上敲出急促的鼓点。那天我抱着书包躲进树下,看着雨水在枝叶间织就珠帘,忽然发现树皮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纹路,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,又像岁月留下的密码。雨停时,树根处积着半汪水洼,倒映着支离破碎的天空,却意外映出我沾满泥点的裤脚。原来困境中的蛰伏,终会迎来破茧的契机。
十六岁夏天的蝉鸣格外刺耳。槐树在盛夏变得浓荫蔽日,蝉声如潮水般漫过整个午后。我捧着物理竞赛的试卷坐在树下,鲜红的"58"分刺得眼睛生疼。蝉鸣声里夹杂着母亲整理旧物的窸窣声,她正在打包我小时候的画册。泛黄的纸页间,七岁数的蚂蚁、十二岁画的雨树、十五岁写的诗,都成了时光的标本。我忽然明白,每个阶段的挫败与成长,都是生命长卷上不可或缺的笔触。
此刻站在树下的我,终于读懂了槐树的年轮。那些深浅不一的环纹里,封存着童年对自然的纯真好奇,少年在风雨中淬炼的坚韧,以及成长路上不断蜕变的勇气。树影在暮色中摇曳,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花雨、雨声、蝉鸣重叠成永恒。或许真正的成长,就是学会在时光的褶皱里,将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温柔珍藏。
晚风掠过树梢,带来远处广场舞的旋律。我轻轻触碰树干上那道被雷劈过的疤痕,它已经长出翡翠般的嫩芽。原来生命最动人的姿态,不是永无缺憾的完美,而是在伤痕处绽放新绿,让每段经历都成为滋养未来的养分。暮色渐浓,但我知道,这棵老槐树永远会在这里,用年轮讲述光阴的故事,等每个归来的旅人,都能在树影婆娑中与过去的自己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