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屋前的桃树已经站了四十年。春分时节，枝头会突然爆出星星点点的花苞，像是谁把天空揉碎了撒在枝桠间。我总爱蹲在树根边数那些花苞，数着数着就听见蜜蜂振翅的嗡鸣，风过时整棵树都在摇晃，抖落的花瓣沾了晨露，在青石板上洇出淡粉色的圆点。

五岁那年春天，爷爷教我辨认桃树的年轮。他粗糙的手掌抚过树干，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。"每道都是一年的故事。"他说这话时，树梢正垂下几串未成熟的果实，青皮上还沾着晨雾。我踮着脚尖去够最高的那颗，却只够到沾着露水的叶子，爷爷笑着把果子摘下来递给我，指尖残留着泥土的腥甜。

夏至后的暴雨总在桃树最繁茂时落下。记得去年七月，雨水把整棵树浇得透亮，花瓣混着雨滴砸在瓦片上，噼里啪啦的声响像谁在敲打铜盆。雨停后我去看，发现被风折断的枝桠上竟钻出两朵迟开的花，细弱的茎秆在风中颤动，仿佛在 compensate for the broken branches。爷爷说桃树最怕雷雨，可它还是固执地活过了六十个春秋。

秋分时节，桃树会褪去粉红的外衣。褪去的花瓣铺满石阶，像给老树穿上淡金色的棉袄。这时候果皮已经泛出琥珀色，核仁在果肉里悄悄鼓胀。我常和邻家孩子们比赛谁摘的桃子更甜，指尖划过果肉时能感受到细微的震动，仿佛那些沉睡的种子正在酝酿新的春天。最圆的那颗总是被爷爷悄悄留下，他说要留到霜降那天，让桃核在土里睡个安稳觉。

冬至前的寒潮总让桃树披上霜花。叶子落尽时，光秃的枝桠在月光下像写满符咒的竹简，爷爷说这是树在写冬天的日记。去年除夕，我看见有只麻雀在树杈间筑巢，细弱的枝条被压得微微下垂，可它依然衔来枯枝，把泥巢糊得密不透风。雪落满树那天，我忽然明白，所谓枯荣不过是生命换了个名字继续生长。

清明回老屋时，发现桃树又冒出了新芽。四十年时光在树皮上刻下深深浅浅的沟壑，可春天总是准时赴约，把云霞重新缀满枝头。爷爷的藤椅还在老地方，只是他再没坐在树下讲过那些年轮故事。我摘下今年的第一颗青桃，核仁在掌心发烫，忽然懂得有些生命从不因岁月褪色，它们把四季都酿成了琥珀色的酒，等后来人慢慢启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