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,厨房里飘来艾草与豆沙混合的独特香气。我揉着惺忪睡眼走进去,看见奶奶正蹲在料理台前,布满皱纹的手将青团皮反复揉捏,像在抚摸刚出生的婴孩。这是每年清明前夜的传统,她总说青团要赶在谷雨前做好,才能让春天的味道永远封存在糯米团子里。
青团制作远比想象中复杂。奶奶教我选艾草时特意强调要带露水的嫩叶,说这样蒸出来的团子才够鲜亮。我学着用竹筛将叶片仔细筛选,却总漏掉几片细碎的茎叶。奶奶笑着把漏网的草叶放回我手里:"你看这叶子脉络多像血管,要顺着纹路捶打才能出汁。"她布满老茧的掌心贴着我的手背,带着我一遍遍捶打石臼。艾草汁液渗入掌心的瞬间,我忽然想起去年清明在墓前烧纸时,她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,教我念"慎终追远"。
包青团的过程更像一场指尖的修行。奶奶的竹制模具总是能完美压出圆弧边缘,可我的青团不是漏馅就是开裂。第三次失败时,她突然把面团塞进我手里:"别总想着要像模像样,你爷爷当年包的青团比茶壶还大,可我们照样吃得分外开心。"她从围裙口袋掏出块发硬的青团,咬下半个给我:"尝尝,有艾草苦味才是真货。"那口带着草木清苦的滋味,让我想起小时候发烧时,她彻夜用艾草水给我擦身降温的情景。
暮色漫进窗棂时,蒸笼里腾起袅袅白雾。奶奶突然停下包制,指着墙角的旧相框:"你爸小时候包的青团有半斤重,现在你该学着他当年的样子了。"相框里穿碎花布衫的少年正举着歪歪扭扭的青团,背后是1983年的老式砖瓦房。我忽然发现奶奶的银发比去年又多了几缕,就像她教我的青团,每年都会在时光里增添新的纹路。
谷雨那天清晨,我背着装满青团的竹篾篮走在田埂上。露水沾湿了裤脚,却浇不灭竹篾间传来的艾草香。路过村口老槐树时,几个孩童围住我的篮子,争相要买刚出锅的青团。我学着奶奶当年的口吻分装递出,看他们咬开青团时惊喜的表情,忽然明白这团团糯香里包裹的,是跨越三代人的春意与牵挂。
暮色再次染红天际时,我站在老宅天井里望着最后一缕晚霞。奶奶正坐在雕花窗下拆线团,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,像幅永不褪色的水墨画。竹筛里新晒的艾草泛着翡翠般的光泽,我知道来年清明,这些带着露水的嫩叶,又会变成我们唇齿间流转的春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