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排的阳光总是斜斜地照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，粉笔灰在光束里浮沉，像极了那年春天飘落在我试卷上的橡皮屑。每当这样的光斑掠过，我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投向讲台右侧那道细长的影子——那是李老师批改作业时留下的。

记得初二那年月考，我的数学卷子被红笔划满了问号。发卷子时她特意走到我座位前，指甲修剪得整齐的右手轻轻按住卷面："这道几何题有更简便的解法。"她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个辅助线，粉笔与黑板摩擦的沙沙声里，我忽然发现那些困扰整晚的辅助线，原来可以像折纸般层层展开。那天傍晚，我在办公室多留到了六点，她泡着茉莉花茶，用圆规在草稿纸上画出无数个同心圆："你看，每个圆都有新的可能。"

后来每次经过教师办公室，我都能看见那盏总在五点半亮起的台灯。透过半掩的木门，常能望见她伏案批改作业的侧影，镜片后的眼睛像老式挂钟的指针，永远精准地卡在知识点与生活经验之间。有次我撞见她对着我的周记本出神，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，连标点符号都被重新圈改过。她后来笑着解释："每个标点都是思维的逗号。"

去年深秋的暴雨天，我因急性肠胃炎住院。病床前突然收到一个牛皮纸信封，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和手抄的《声律启蒙》。信纸上她的字迹被钢笔水晕染出淡淡的水痕："病床是思想的停机坪，但停机坪终会起飞。"那天深夜，我听见护士站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，第二天才知道她当时正在输液室改作业。

上周教师节，我在她办公桌抽屉里发现个铁盒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颜六色的便签纸。最底下那张泛黄的纸条写着："1998年9月1日，第一次站上讲台，粉笔灰落满肩头。"原来那些看似随意的板书设计，是她研究过三十种教学案例后的沉淀；那些总在课间分享的薄荷糖，是她在药盒里仔细数过糖纸的形状。

此刻望着讲台上她鬓角新添的银丝，忽然明白教育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传授。当我们把困惑写在草稿纸上，她便用粉笔在黑板写下答案；当我们把心事折成纸船，她便在教案本里载满船帆。那些被我们称为"作业"的练习，是她用青春丈量知识疆域的地图；那些被我们吐槽的早读，是她把星光揉碎成朗朗书声的夜晚。

窗外的玉兰树又开花了，洁白的花瓣落在她肩头，像极了当年试卷上那片飘落的橡皮屑。此刻我终于懂得，教育最美的模样，是老师把知识的火种放进学生掌心，自己却始终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，用半生光阴等待火苗燎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