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梧桐树梢此起彼伏,我蹲在老宅斑驳的墙根下,指尖抚过砖缝间倔强生长的青苔。这座祖传的院落里,最让我着迷的角落是西厢房那扇不足半米高的木窗。窗棂上细密的雕花被岁月磨得发亮,每当暮色四合,透过窗格望出去,总能看到对面小院里奶奶在石阶上纳鞋底,银针在夕阳里划出细碎的光弧。
这扇物理意义上的窗,曾是我窥探世界的唯一缝隙。七岁那年暴雨冲垮了东墙,父亲用砖头砌起新墙时,特意保留了那扇窄窗。雨水顺着瓦檐滴落成帘,我趴在窗台上数着雨滴穿透玻璃的轨迹,看它们在青石板上绽开成朵朵水花。窗外的世界仿佛被切割成无数碎片,但正是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,拼凑出我对童年最鲜活的记忆。
直到某个秋日的午后,我在窗前发现一株野蔷薇。它从砖缝里钻出来,细弱的茎秆上缀满淡紫色的花苞。当夕阳将最后一线金光斜射进窗棂,那些花瓣突然在光晕中轻轻颤动,仿佛要挣脱窗格的束缚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真正的窗从来不只是物质的界限——它可以是窗台上那本永远翻不到尽头的《飞鸟集》,可以是父亲藏在枕下的《徐霞客游记》,也可以是邻家姐姐教我写的第一个毛笔字。
去年深冬回乡,老宅的木窗已被换成玻璃幕墙。推开门的瞬间,整面墙的落地窗将天地尽收眼底,但少了雕花窗棂的阻隔,反而觉得世界变得空旷。直到在村口遇见张阿婆,她正用竹竿挑着水桶从我家窗前经过,桶里的山泉水在冬日里泛着粼粼波光。"现在的窗看什么都是平的,"她笑着指指我新装的玻璃,"我倒怀念以前那窗,能看见云从哪朵瓦片上飘过去。"
这种对"隔"与"通"的辩证思考,让我想起敦煌莫高窟的千年壁画。画工们用细如发丝的线条勾勒飞天衣袂,又在岩壁上凿出漏风的窗洞,让风沙与光影在洞窟间流转。正如苏东坡在《赤壁赋》中所写:"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。"真正的艺术与智慧,永远在虚实之间寻找平衡。
去年参加作文比赛时,我以"心窗"为题写下这样的句子:"当我们学会在封闭中保持呼吸的节奏,在开放中坚守内心的尺度,那些看似阻隔的窗棂,终将成为照进生命的棱镜。"这句话被印在省级比赛的获奖证书上,而证书的装帧设计,恰好是张桂梅校长在华坪女高教室前竖起的"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"的木牌。
此刻站在城市高楼的落地窗前,我依然能感受到老宅木窗的温度。玻璃幕墙倒映着车水马龙,却照不见墙根下那株野蔷薇的影子。但我知道,真正的窗永远在心灵深处——它可能是一本书里夹着的银杏书签,是深夜加班时同事递来的那杯热茶,是视频通话里母亲欲言又止的微笑。就像钱钟书先生说的:"窗子以外,世界是这么幽暗;窗子以内,则 sao 空阔明亮。"当我们学会用心灵作窗,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能成为照进生命的晨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