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闹钟第三次响起时，我摸黑从床上坐起，指尖触到校服领口的褶皱。窗外的梧桐叶在夜风里簌簌作响，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玻璃。书包侧袋里的准考证被攥得发烫，金属搭扣硌着掌心，却压不住心跳的轰鸣。这样的忐忑，像一粒种子，在我十四岁那年被种进心里，从此每年六月都会准时发芽。

月考后的数学卷子被折成纸飞机，在教室后排的空地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。我蹲在走廊拐角，看着它撞上消防栓又弹回来，墨迹在阳光里晕成模糊的圆点。那天我因为反复检查文具盒，把圆规的尖角按进了掌心。血珠渗出来时，监考老师正在收卷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："对不起。"纸飞机最终停在了教导主任的鞋尖上，他弯腰拾起时，我看见他灰白的鬓角沾着一点蓝墨水。

忐忑又出现在八月的校运会接力赛。我攥着接力棒的手心沁出冷汗，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像海浪般涌来。当隔壁跑道传来熟悉的脚步声，我下意识把棒子塞进队友掌心。她冲过终点线时，我正站在起跑线前，像被钉在原地的木偶。后来我们在医务室重逢，她把冰袋按在我擦伤的膝盖上："忐忑是身体在提醒你，有些事比输赢更重要。"那天傍晚，我们蹲在跑道边吃冰棍，看晚霞把云朵烧成粉红色，她忽然说："其实我刚才差点把接力棒扔进沙坑。"

真正的考验在圣诞联欢会那天降临。我站在礼堂追光灯下，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，喉咙像被塞进一团棉花。精心准备的英文诗在舌尖打转，却变成含混的呜咽。当音乐老师第三次敲响节拍器，我终于转身冲下舞台，在后台的储物柜前蹲成颤抖的剪影。柜门里躺着半包受潮的纸巾，和一张被揉皱的节目单——原来我根本没带备用话筒。暮色漫进窗户时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礼堂回荡："对不起大家，我需要休息。"直到深夜，班主任敲开储物柜，递给我一块带着茉莉香的手帕。

高考前夜，我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，月光穿过蒙尘的玻璃窗，在课桌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。书包里除了准考证，还藏着三张便利贴：一张是月考数学卷的错题解析，一张是物理错题本的照片，最后那张写着"别怕"。粉笔灰在月光里浮沉，我突然想起七岁那年，第一次骑自行车歪歪扭扭摔进灌木丛，膝盖上的伤口结痂时，母亲说："忐忑是身体在练习飞翔。"此刻我摸到校服内袋里的创可贴，那是在联欢会后留下的纪念。

放榜那天，我站在公告栏前看自己的名字，阳光把"632分"四个字照得发亮。但真正让我心跳加速的，是看见前桌女生正在往书包里塞错题本——和当年我藏在书包里的三张便利贴一模一样的牛皮纸封面。风穿过公告栏的缝隙，掀起一角，露出"录取线620分"的字样。我们相视而笑，把错题本和准考证叠在一起，像叠着无数个忐忑的清晨。

如今每当我穿越人群，总能听见记忆里的忐忑在耳畔低语。它不再是攥皱的准考证，而是化作掌心的茧，提醒我在人生每个路口，都该像当年那个蹲在走廊拐角的孩子，既要有直面未知的勇气，也要有接纳平凡的智慧。忐忑像一面镜子，照见我们内心对完美的渴望；又像一级台阶，当我们终于学会踏过它的阴影，就能看见更远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