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阳光透过操场边的梧桐叶，在塑胶跑道上洒下斑驳的光影。我站在看台的第三排，望着铅球区那团暗红色的金属球，它像块被遗落的火炭，在秋风中微微颤动。这是市运动会的铅球项目，也是我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担任后勤志愿者。

清晨六点的训练场还笼罩着薄雾，我蹲在铅球区边缘，用粉笔重新画定了投掷圈。沾满白灰的手指抚过圈内的标记线，突然触到块硬物——是昨天比赛时掉落的铁钉，尖利的边缘在掌心划出细小的血珠。我小心地将钉子夹进工具包，想起教练说过，铅球比赛最忌杂念，可此刻掌心的刺痛却让我想起三天前的那次预赛。

那天我作为替补志愿者被临时叫去，刚布置完器材就听见铅球区传来惊呼。只见初二（5）班的陈浩在试投时，铅球擦着投掷圈边缘飞出，在沙坑里弹跳着撞上防护栏。金属与栏杆撞击的脆响让周围瞬间安静，我看见陈浩的护目镜蒙上白雾，他颤抖的手指深深抠进沙地，指缝里渗出的汗水与沙粒混在一起，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光。

"别怕，我帮你。"我冲过去时，听见裁判老师严厉的哨声。陈浩的护腕上沾满沙砾，他抬头时眼眶通红："刚才那球...我明明用了全力..."我递给他矿泉水时，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，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棉质校服传来。后来才知道，那天他父亲刚因工伤住院，校医室冰凉的座椅和沙坑里散落的铅球，让他第一次在赛场上失控。

此刻铅球区已经围满观众，我蹲下身调整托举杆高度，突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。陈浩穿着印有号码的红色运动服走来，护腕换成了新的医用弹性绷带，发梢还沾着清晨训练时的汗渍。"志愿者姐姐，能借我根笔吗？"他指着沙坑边缘的标记线，"我想再画个同心圆。"我递出钢笔时，他忽然从运动服口袋掏出块创可贴，轻轻贴在我手背的伤口上。

比赛正式开始前半小时，铅球区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吞咽声。我看见陈浩在调整握持姿势，他的小臂肌肉绷成流畅的弧线，像拉满的弓弦。当发令枪响起的刹那，暗红色铅球带着破风声划出抛物线，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，最终稳稳落入沙坑中央，距离投掷圈边缘不到二十厘米。

"初二（5）班陈浩，第二组试投成绩二十米零七厘米！"广播里的声音让看台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。我看见他摘下护目镜擦拭，阳光在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，他转头冲我咧嘴笑时，嘴角有颗小痣在跳动。接下来的比赛里，他像台精密仪器般运转，每次试投都精准地落在标记线附近，沙坑里逐渐堆起小山般的金属残片。

决赛日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尽，我蹲在铅球区给每个选手检查护具。陈浩的号码布在晨风中轻轻摇晃，他忽然凑近我："志愿者姐姐，你说铅球落地时，沙粒会不会记得每个落点的故事？"我望着他掌心厚厚的茧，想起那些在沙坑里反复打磨的清晨，想起他父亲病房里永远亮着的监护仪，突然明白这枚暗红色金属球承载的重量。

当陈浩最后一次试投成绩突破二十三米时，看台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。我站在人群后方，看着他摘下号码布系在护腕上，转身向观众席鞠躬。他回望我的眼神里，既有少年特有的倔强，又藏着超越年龄的沉稳。铅球落地的瞬间，沙粒如星雨般飞溅，我忽然想起三天前那个失控的下午，想起他掌心的温度，想起那些在沙坑里反复试错的清晨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收拾着散落的器材，看见陈浩蹲在铅球区边缘，用粉笔在沙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同心圆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与地上的圆圈重叠成奇特的形状。远处传来颁奖台的脚步声，我忽然明白，那些在沙坑里留下的每一道划痕，都是青春最真实的勋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