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卷着细碎的雪花掠过屋檐时,我总会在窗边驻足。远处山峦被白纱般的雾气笼罩,近处麦田覆着薄霜,连石板路上的车辙印都凝成了琥珀色的冰壳。这样的冬天,是故乡用三百六十五天精心编织的绒毯,裹着老槐树虬结的枝干,裹着村口歪脖柳垂落的冰凌,裹着每个清晨从灶膛里飘出的柴火香。
村东头王阿婆的烤红薯摊总在立冬后准时出现。她佝偻着背在雪地里翻找炭火,铁皮炉子里的橘色火苗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泛着光。我常蹲在摊前数她撒在红薯上的芝麻,看它们在滚烫的炉壁上爆开细小的花。当焦糖色的糖浆顺着烤裂的表皮渗出来,阿婆布满冻疮的手就会往我冻得通红的手心塞块热红薯,烫得我直哈气,却暖得眼眶发酸。
腊月二十三小年,整个村庄会变成巨大的糖画摊。铁勺在青石板上飞舞,糖稀在寒风中凝固成凤凰的尾羽,雪人的纽扣眼是用麦芽糖捏的。最灵巧的要数张铁匠铺的赵叔,他能在冰面上敲打铁皮,把打好的春联剪成蝴蝶形状,沾着雪水贴在门楣上。那些红彤彤的剪纸在雪地里忽隐忽现,像散落的火种,把灰蒙蒙的天地点染得斑驳生辉。
除夕夜的雪下得最急。父亲在院里支起竹竿,母亲把扎好的红灯笼系上去。我跟着堂弟们滚雪球,雪球越滚越大,最后在井台边堆出个歪歪扭扭的雪人。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鞭炮声,接着整条街的灯笼次第亮起,红绸带在雪幕中翻飞如蝶。守岁时,奶奶会从陶罐里掏出用红曲米染的糯米团,说是吃了能"蒸蒸日上"。蒸腾的热气里,她絮絮说着我幼时的趣事,窗外的雪却悄悄落满了她银白的发梢。
正月十五那日,村小学的操场变成了冰雕乐园。老师用铁锹铲出滑梯,孩子们穿着棉袄在冰面上打滚,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我捧着自制的糖葫芦站在看台边,看隔壁班的小胖摔了个屁股蹲儿,糖葫芦的山楂滚进雪堆,红得像凝固的血滴。暮色四合时,有人点燃了孔明灯,橘色的光球载着心愿升上夜空,与雪后的月亮碰出细碎的银光。
开学那天,行李箱轮子碾过结冰的青石板,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。回望村庄,炊烟正在雪地上画出蜿蜒的灰线,像母亲在电话里说的:"雪化的时候,记得给老槐树挂个风铃。"我摸着口袋里阿婆塞的烤红薯,突然明白这冬天不是寒冷的休止符,而是土地在酝酿新生的蛰伏期。当第一缕春风吹散残雪,那些被冰雪封存的故事,都会在解冻的田垄上开出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