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胡同里飘着槐花香,我总爱蹲在青石板缝里观察蚂蚁搬家。那些细小的黑色身影在六月的阳光下穿梭,像时光的指针在老槐树的年轮里来回游走。这棵歪脖子槐树已在此扎根百年,虬结的树干上布满青苔,枝桠却依然能接住整个天空的云霞。去年深秋暴雨折断它的东南枝,今春新芽又从断口处钻出来,在残缺处织出翡翠色的云朵。
这让我想起胡同口王师傅的木工铺子。他总穿着靛蓝布褂,在榫卯相接的木香里打磨着八仙桌腿。三年前他儿子要去深圳送外卖,临行前夜,王师傅把祖传的鲁班尺交给他,说:"量尺寸要像量人心,差半寸就废了。"如今铺子改成了网红咖啡馆,但每到端午,老茶客们还是会摸着红木桌面的鱼鳞纹,听王师傅用刨花拼出"平安"二字。那些被咖啡渍浸染的木纹里,依然能看见百年前匠人呼吸的痕迹。
城西的青砖墙下藏着更固执的守望者。去年台风冲垮了护城河的堤坝,住在城墙根的周阿婆每天清晨五点准时出现,用竹筐装着糯米糕、艾草汁,挨家挨户分给抢险队员。她家那口祖传石臼里,磨过民国时期的灾荒粮,也舂过共和国初期的疟疾药。当挖掘机准备拆除城墙时,她抱着石臼坐在机械臂前三天三夜,最终让这段明代城墙列入了保护名录。如今石臼里盛着游客送的鲜花,但每朵玫瑰的根茎里,都缠绕着七百年前的糯米香。
最让我震撼的守候发生在端午的龙舟赛。去年我跟着龙舟队出海训练,目睹了船工们传承百年的祭祀仪式。他们从老船坞请来九十九岁的鼓手,用生铁铸的鼓槌敲击祖传的皮鼓,鼓点与潮汐共振。当年轻队员问及仪式意义,老鼓手指着龙首处的朱砂点:"这颗红点是我们先祖在宋元交替时点的,若失了它,潮水会忘记归途。"今年龙舟赛上,我看见年轻姑娘在龙尾处系上智能芯片,但祭祀环节依然完整如初。海风掠过龙鳞,带起的不只是咸涩的水汽,还有跨越千年的潮声。
暮色中的老槐树开始摇晃枝叶,细碎的光斑在青石板上跳着圆舞曲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看似脆弱的坚守,恰似树根在岩缝中生长的年轮,越是风雨摧折,越要向光而生。从鲁班尺上的墨线到石臼里的糯米,从鼓槌声中的潮汐到树影下的蚂蚁,时间在断裂处生长出新的脉络。当我们学会在残缺处织就圆满,所有的"依旧",都是对永恒的温柔抵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