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晚风裹挟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掠过街巷,我站在老城墙斑驳的垛口处仰头望着天际。远处工地的探照灯在暮色中划出明暗交错的弧线,几个孩童攥着糖葫芦从石板路上跑过,糖衣在路灯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。这是每年立夏后的固定仪式,当第一簇烟花刺破墨色苍穹时,整座城都会在刹那间被点燃。
暮色渐浓,天际线处开始浮起零星的金色光点。它们像被晚风惊动的萤火虫群,又似天上星子坠入人间。我看见卖花老妪的竹篮里躺着几支褪色的红纸筒,纸筒上褪色的"小心轻放"字迹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。这些即将升空的火药容器里,封存着人类最古老的浪漫想象——当最后一道工序的引线被点燃,那些被折叠的星云便会在空中舒展成凤凰、莲花或流萤的形状。
七点整,城隍庙前的空地上腾起第一道火龙。青石板缝隙里钻出的野草在烈焰中蜷曲成焦黑的螺旋,火星溅落在青砖上,瞬间被夜色吞噬。这朵直径三米的金色牡丹在空中绽开时,我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浑浊的眼底映着1983年元宵节的烟花:"那时候的火药味更浓,能闻到硫磺混着槐花的甜。"他的手指在记忆里划过,带起一阵带着药香的气流。
烟火表演进入高潮,天幕被分割成无数光斑交错的碎片。有孩童指着西北角惊呼:"看!那是北斗七星!"果然,七道不同颜色的光轨正沿着传统星图轨迹攀升,最终在紫微垣位置聚合成银色光晕。我注意到东南方隐约亮起青烟,那是守岁的老人们点燃的"长寿灯",他们世代相传的配方里掺着艾草与雄黄,据说能驱散夏日的瘴气。
当最后一朵五色环佩从城墙顶端升起时,整片天空都浸在流动的银河里。卖花婆婆的竹篮里突然传来清脆的碰撞声,她颤巍巍捧出个用红绸包裹的木匣,匣盖上的鎏金锁扣刻着"甲子"二字。原来这是她年轻时参加花炮比赛 winning的奖杯,此刻正随着烟花的光影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我忽然明白,这些在夜空中绽放的不仅是火药与硝酸钾的化学反应,更是代代相传的匠人魂。
子夜钟声传来时,最后一缕硝烟散去。卖花婆婆将木匣轻轻放回竹篮,转身哼起走调的《十五的月亮》。我低头看着掌心被烟花灼烧留下的淡黄色印记,忽然懂得这种转瞬即逝的美为何能穿越千年——它既是对抗时间流逝的倔强,也是接纳无常的智慧。当晨雾再次漫过城墙时,那些在空中燃烧过的光点,早已化作泥土里孕育新芽的星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