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初散时,江南的古镇像被浸在青瓷盏中的龙井,氤氲着若有若无的茶香。青石板路在薄雾里若隐若现,仿佛时光在这里打了个慵懒的盹。我撑着竹骨纸伞穿过临水街巷,檐角垂落的雨帘将天光揉碎成细碎的金箔,顺着乌篷船的雕花窗棂簌簌流淌。
水巷的倒影是整幅水墨长卷的底色。三两艘乌篷船载着晨雾缓缓滑过,船头老艄公的竹篙点破水面,惊起几尾红鲤。船娘们提着竹篮上岸,竹篮里新摘的枇杷还沾着露水,青翠的果皮上凝着细密的水珠,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。临河的茶肆支起竹帘,铜壶嘴腾起的热气与雾气交融,在雕花窗格上晕染出朦胧的山水画。
转过月洞门,青石桥横卧在碧波之上。桥身斑驳的苔痕如同老人额头的皱纹,石缝里钻出的忍冬藤攀着栏板,嫩黄的花朵在晨风里轻轻摇晃。桥头老柳垂下的枝条拂过水面,惊起几圈涟漪,将桥影揉碎成粼粼的银鱼。卖花阿婆的竹篮里,栀子花裹着荷叶,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像撒了一篮碎钻。她笑着递过一束,花瓣上的水珠滴在手背,凉丝丝的,带着晨露的清甜。
转过街角,豁然出现一方天井。天井中央的青石缸里,几尾金鱼正追逐着飘落的柳絮。缸沿青苔斑驳,却衬得几株文竹愈发青翠。茶馆的八仙桌旁,老茶客们戴着老花镜,用紫砂壶泡着明前龙井。茶香混着油纸伞的檀香,在穿堂风里织成细密的网。穿堂风掠过雕花窗棂,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,混着石板路上青苔的腥气,竟意外地和谐。
暮色初临时,整座水乡笼罩在琥珀色的光晕里。灯笼次第亮起,石桥上的灯笼像一串流动的星子。临河的酒肆飘出桂花酿的甜香,与岸边阿婆们蒸糕的米香交织。穿堂风送来远处戏台的锣鼓声,混着乌篷船悠长的橹声,在暮色里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。我坐在临水茶座,看晚霞将河水染成胭脂色,看归舟载着夕阳缓缓滑入巷尾,看整个江南在暮色里缓缓收拢成一本泛黄的诗集。
夜色渐浓时,灯笼的光晕在河面碎成点点金鳞。石板路上传来木屐轻叩的笃笃声,卖花阿婆的竹篮里,栀子花的香气与夜来香的幽芳在暗处悄然流转。临河的酒旗在晚风中轻摇,旗角铜铃发出细碎清响,惊醒了趴在窗台打盹的狸花猫。我倚着雕花窗棂,看月光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,看乌篷船在波光中划出细长的银痕,看整个古镇在夜色里安详地沉入梦境。
这样的时刻,总让人想起幼时在江南读过的诗句。那些被月光浸透的桥,被茶香萦绕的巷,被故事浸润的砖瓦,原来都藏在晨雾与暮色交替的缝隙里。当最后一盏灯笼熄灭,整座水乡便成了泛黄宣纸上未干的墨迹,在记忆深处静静晕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