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清晨总是裹挟着露水的清甜，我蹲在鸡舍前数着竹篱笆上的露珠，看着昨夜刚换上的新垫草。母亲把六个毛茸茸的鸡蛋放在保温箱里时，我正趴在窗台上看蚂蚁搬家，此刻这些小家伙已经破壳而出，像一串歪歪扭扭的珍珠散落在垫草堆里。

刚出壳的小鸡们挤作一团，细弱的绒毛被晨光镀上金边。它们用黑豆似的眼睛打量着新世界，绒爪抓着绒毛往肚皮底下藏，仿佛要把整个身体都埋进温暖的茧里。我每天清晨都要蹲下来仔细检查，看是否有漏网的"小不点"。母亲教我用棉签蘸温水给它们擦喙，说这是教它们识别水源的仪式。当第一只小鸡颤巍巍地啄开棉球喝水时，我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它湿润的喙，凉丝丝的触感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在雪地里踩出的冰窟。

第三周的小鸡们开始长出第一片真正的羽毛。它们像一群跳动的火苗，在鸡舍里追逐打闹，翅膀扑棱时带起的风掀动垫草，惊得整窝小家伙都跟着晃动。我给它们搭了间带玻璃罩的观察屋，透过毛玻璃能看到这些小家伙的日常：有的在垫料里翻跟头，把碎米粒甩成金色的雨；有的挤在角落互相理毛，细碎的绒毛随着动作簌簌飘落；还有的集中在食槽前排着队，用嫩黄的喙尖碰碰相邻的脑袋，像是在进行某种秘密的传递。某个黄昏，我发现一只小鸡卡在竹栅栏的缝隙里，它急促地扑腾着翅膀，绒毛沾满了草屑。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用纸巾裹住它的身体，像捧着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移动，最后成功把它送回群体时，小家伙的喙还沾着我掌心的温度。

立秋后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我正伏案写作业，忽然听见鸡舍传来慌乱的声响。冲进去时，看见三只小鸡挤在角落瑟瑟发抖，雨水顺着塑料棚的缝隙滴在它们身上。我赶紧用旧雨衣给鸡舍搭了个临时屋顶，又往垫料里撒了小苏打吸潮。最瘦弱的那只小鸡突然打了个喷嚏，鼻头泛着不正常的青白。母亲连夜带它去镇上的兽医站，回来时天已经亮了，我守在病床旁用温毛巾擦拭它发烫的脚掌，看着它微弱的呼吸在玻璃灯罩上凝成细密的水雾。

三个月后的清晨，我站在开满菊花的庭院里，看着最后一只小鸡蹦跳着钻进菜畦。它们已经褪去了绒毛，羽翼呈现出健康的光泽，在晨风里划出优美的弧线。我轻轻抚摸着其中一只温热的羽毛，突然想起它们还是胚胎时在蛋壳里听见的雨声，想起第一次给它们喂食时打翻的米粒，想起暴雨夜守在病床前的长夜。这些细碎的片段像被时光串起的珍珠，在记忆里泛着温柔的光。

此刻阳光斜斜地照在鸡舍的木纹上，我听见远处传来雏鸡清脆的鸣叫。那些毛茸茸的小生命已经融入这片土地，它们的成长教会我生命的奇迹往往藏在最平凡的日常里。当最后一片羽毛在阳光下泛起金属般的光泽时，我终于懂得，每个生命都值得被温柔以待，就像母亲常说的："你看它们从沙粒变成星辰的过程，不正是我们成长的隐喻吗？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