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学铃声刚落，我踩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往家走。拐过街角时，一阵裹着蜜糖味的香气突然撞进鼻腔，像是谁把秋天的阳光揉碎了撒在空气里。循着香气望去，老槐树下几位银发老人正踮着脚尖，弯腰在枝头轻轻摇晃，细碎的金色花瓣簌簌飘落，在暮色中织成一张流动的星网。

老人手中的竹竿是特意为此准备的，竹节处缠着红绸带，握柄裹着厚厚的棉布套。他们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蹈，手腕轻转间，枝桠便簌簌抖落满身星子。我蹲在树根旁，看那些被摇落的桂花像下起了金色雨。最年长的王奶奶把竹竿往地上一杵，露出布满皱纹的手掌："丫头来帮忙。"她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的指尖，粗糙得像砂纸，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。

我们学着老人的样子，将竹竿横在枝头，拇指食指轻轻一捻。起初只是零星几朵花瓣飘落，渐渐的，整棵树都成了摇晃的金色瀑布。桂花的香气在秋风中愈发浓烈，像有人往空气里倒进了整罐桂花蜜。王奶奶突然笑出声："这花啊，得用点巧劲儿。"她示范着如何顺着枝条的生长方向轻摇，让沉睡的花骨朵在晃动中自然绽开。我学着她的姿势，竹竿突然一沉，整串桂花哗啦啦落进竹篮，沉甸甸的，像捧住了整个秋天的重量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们已堆满两竹篮的桂花。王奶奶从围裙兜里掏出个蓝布包，里面是晒干的桂花茶："明儿给你外婆送两罐去，她总念叨着你们小丫头。"我望着她鬓角的白发在余晖中泛着微光，忽然想起外婆总在秋日清晨教我蒸桂花米糕的情景。那时她也会摘几枝新桂，用竹竿轻轻敲打树干，花瓣落在她霜白的发间，像星星落进了银河。

竹篮里的桂花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我忽然发现每朵花心都藏着一粒嫩芽，在秋风中倔强地探出头。王奶奶说这是"金桂报春"，来年开春就会抽出新枝。她教我们把花瓣铺在竹匾上晾晒，要选东南风最和煦的清晨，让阳光慢慢把香气封存在花瓣里。我学着用棉布擦拭竹匾，看花瓣在掌心簌簌颤动，仿佛每朵花都在诉说自己的故事。

如今每当我煮茶，总能闻到记忆里混合着桂花蜜与棉布味道的香气。那些在老槐树下摇晃的秋日，那些被竹竿唤醒的金色雨，都成了时光里最温柔的注脚。王奶奶们摇落的何止是桂花，更是把整个秋天的耐心与温柔，都酿成了可以封存岁月的蜜。而那些被桂花染香的日子，就像外婆蒸笼里永远温热的米糕，在记忆深处氤氲着永不消散的甜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