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耳畔此起彼伏，我仰头望着院中那棵苍劲的槐树，枝桠间漏下的光斑在青石板上跳跃。槐花簌簌落在我的课本上，恍惚间仿佛又看见母亲站在树下，将一串槐花编成花环戴在我头上。

那年我七岁，刚上小学一年级。每天放学后总爱绕到槐树下和邻居孩子玩捉迷藏。暮春的槐花像细碎的雪片，落在我的红领巾上，也落在母亲织毛衣的竹椅里。记得某个黄昏，我正趴在树杈间看蚂蚁搬家，母亲举着油纸伞从巷口走来，伞沿还沾着细密的水珠。"囡囡快下来，该喝药了。"她蹲下身替我系好松开的鞋带，手背上被炉火熏得发红的印记还未消退。

药罐在砂锅里咕嘟作响时，我总爱把耳朵贴在锅盖边。母亲熬中药的姿势像幅水墨画：青瓷勺轻轻搅动药汁，白瓷碗盛着刚切好的冰糖，窗外的槐叶影子在她发间轻轻摇晃。有次我故意把当归片倒进茶壶，结果被她发现时，她只是笑着把错拿的黄芪塞回我手里。"妈妈也会犯错呢。"她指尖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袖，让我第一次发现严厉的药罐里，原来藏着温柔的糖。

初二的深秋特别难熬。月考成绩单发下来那天，我攥着数学卷子躲进槐树后。母亲不知何时站在树影里，她没说话，只是摘下槐树枝轻轻抽打我的手掌。枯黄的槐叶打着旋儿落在卷面上，那个鲜红的"72"被点成片片枫红。"你看这棵槐树，"她指着树干上蜿蜒的疤痕，"十年前被雷劈断过主枝，现在不也冒出新芽了吗？"暮色中，她鬓角的白发和槐树新生的嫩芽融成一片，我忽然明白，有些伤痕终会化作年轮里最坚韧的部分。

如今槐树已亭亭如盖，母亲在树下教我编新的花环。她教我把槐花和蒲公英种子混在一起，说这样能带来好运。我踮脚替她拂去鬓边的槐花，忽然想起每个清晨她轻手轻脚推门的声音，想起暴雨天她举着伞在巷口等我时被雨水打湿的裤脚，想起她总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进我碗里时，自己碗里的星光。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槐树根须般，早已在岁月里扎成密密的网。

暮色渐浓，母亲将新编的花环系在我颈间。槐花的香气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艾草味，在晚风里酿成绵长的歌谣。我知道这棵老树会继续生长，就像母亲的故事永远说不完，而我会带着这些年槐花与星光，走向更远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