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时,我总爱站在老槐树下看山。青石板铺就的巷子蜿蜒向上,露水在石缝间凝成细碎的珍珠,偶尔有山雀掠过屋檐,抖落几片沾着晨光的枯叶。这座被群山环抱的村落,像被时光遗忘的琥珀,将百年前的风霜都封存在斑驳的土墙里。
春日的山村是浸在樱瓣中的。村口那株三百岁的垂樱总在谷雨前后开得最盛,粉白的花云漫过石桥,落进溪水里便成了游动的锦鲤。清晨帮着爷爷采药时,竹篓里总混着几朵沾着晨露的樱花,老人说这是"春信",采回来泡水能治百病。村东头张阿婆家的灶房里,总飘着新磨的豆浆香,混着樱花的甜味,能醉倒路过的山风。孩子们举着竹竿追着花雨跑,摔倒了也不肯停歇,裤脚沾满泥点却笑得比花还灿烂。
夏日的蝉鸣是村落的背景音。后山竹林里藏着天然的剧场,浓密的竹叶筛下细碎阳光,溪水在石板上敲出清亮的节奏。我和伙伴们常把西瓜藏在竹筒里,坐在溪边分享冰凉的瓜瓤。最热闹的是 July 中旬的晒秋,家家户户把新收的玉米、辣椒、南瓜码成彩色的塔,老槐树下支起大竹匾晾晒山货。傍晚时分,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蒸笼掀开时,糯米糕的甜香混着柴火味,能勾住远行的游子。
秋天的山色是调色盘打翻的。枫叶红得像阿婆脸庞上的皱纹,银杏黄得比少年衣襟更明亮。村西头王木匠的作坊里,新打的犁耙还带着木香,他总说:"秋收的犁铧要沾着晨露才好使。"晒谷场上的稻谷堆成小山,老人们戴着草帽翻晒,偶尔有麻雀偷食被驱赶,扑棱棱飞起时抖落几粒金黄。最难忘的是重阳节,家家户户蒸制"九重糕",九层糕面裹着芝麻糖,咬下去能尝到整个秋天的甜。
冬日的山村是水墨画里的。晨起推窗时,远山化作青黛色剪影,近处竹林凝着霜花,像撒了满地的碎玉。村口老井旁的腊梅总在冬至前开放,清冽的香气能穿透薄雾。孩子们用冰块刻成小动物,在溪流上玩耍,冻得通红的手指捧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。除夕夜守岁时,祠堂里点起长明灯,族老讲述着山神的故事,窗外的雪落得纷纷扬扬,像给村落披上银色的棉袄。
暮色四合时,炊烟再次升起,与晚霞交融成淡紫色的纱。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看归巢的鸟群掠过山脊线,忽然明白这座山村为何能千年不衰——它把四季酿成了酒,把时光熬成了蜜,让每个驻足的人,都成了山色的一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