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梧桐树梢拉长成金色的丝线,我站在教室后门望着空荡荡的座位,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。这是高中毕业典礼前最后一天,班主任王老师正在整理讲台上的奖状,那些贴着"三好学生""进步之星"的红色纸张在风扇吹动下轻轻摇晃,像一群即将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
三年前我抱着书包穿过这条走廊时,校服口袋里还揣着小学时得的五角星奖状。那时总以为毕业遥遥无期,直到此刻看着墙上的倒计时牌从"100"变成"1",才惊觉时光竟在粉笔灰堆积的缝隙里悄然流逝。课桌右上角那个被圆珠笔戳破的洞,是去年运动会摔倒时留下的纪念;后墙贴满的月考排名表,最顶端的位置早已被新同学取代。这些细碎的痕迹在阳光里闪着微光,像被定格的时光琥珀。
记得初二那场暴雨中的告别。父亲送我到校门口时,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鼓点。他忽然从公文包里掏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张汇款单,每张都盖着不同银行的公章。"这是你妈妈这些年攒的手术费。"他的手指在玻璃窗上画着雨痕,"以后不用再为补习班发愁了。"我攥着汇款单站在雨里,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挥手的转身,而是把重担轻轻放在孩子肩头时的沉默。
生物课代表小林总爱在实验课偷偷看《追风筝的人》。那天他捧着被翻得卷边的书,眼睛红得像被雨水泡发的石榴:"我爸爸在塔利班统治区,可能回不来了。"我们围着他听他讲喀布尔街头最后的风筝比赛,讲用碎玻璃在手腕上划出的伤痕。当他在课桌下抹眼泪时,我忽然想起泰戈尔说的"生如夏花之绚烂,死如秋叶之静美",原来告别的美,在于那些未说完的话在时光里发酵成更醇厚的酒。
前日整理储物柜,从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。那是高一转学时同桌小雅写的:"如果月亮突然消失,地球会在一个月后停止转动。"她用荧光笔在句尾画了个月牙,旁边还粘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。我们曾约定要一起看敦煌的星空,后来她在确诊白血病那天,把存钱罐里的硬币换成了一张去青海湖的火车票。现在那枚印着"敦煌"字样的硬币,正在我掌心微微发烫。
暮色漫过操场时,我看见王老师正在擦拭"毕业纪念册"的封皮。她鬓角的白发在夕照中泛着银光,就像去年教师节我送她的银杏叶书签。突然明白教育何尝不是场漫长的告别——我们目送学生走出校门,自己却在讲台上老去;父母目送孩子远行,却在深夜对着空巢发呆;而时间,永远在目送生命走向终结与新生。
晚风卷起走廊里的宣传单页,那些印着校训"博学笃行"的纸张在空中翻飞。我弯腰拾起一张,发现背面不知何时被谁用铅笔写着:"愿我们都能成为彼此生命里的光,即使要穿过长夜。"这句话让我想起去年校庆时,小林在病床上用输液管编的星星项链,想起小雅临终前塞给我的那枚火车票,想起父亲铁皮盒里安静沉睡的汇款单。
月光爬上窗棂时,我轻轻合上纪念册。那些未完的对话、未竟的约定、未说出口的思念,此刻都化作书页间的叹息。但我知道,就像沙漠里枯萎的胡杨会在春天抽出新芽,教室后墙剥落的墙皮下,总会有新的藤蔓攀上斑驳的砖缝。而所有告别,不过是生命长河里温柔的转角,让我们带着曾经的重量,走向更辽阔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