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岭的晨雾还未散尽，我蹲在青石台阶上观察苔藓的纹路。这种深褐色的绒毯总在雨后悄悄蔓延，像母亲用指尖在石阶上绣出的暗纹。去年春天，爷爷带我进山采茶时，曾指着满坡的野茶树说："看这些芽尖，得赶在谷雨前摘完，否则一碰就碎。"那时我不懂，直到此刻凝视着石阶上层层叠叠的绿意，才明白生命最珍贵的时刻，往往在细微处。

山风掠过腰间的竹篓，惊起几只山雀。顺着石阶向上的方向，我望见山腰的茶园正进行着最后的采摘。茶农们戴着斗笠蹲在茶垄间，指尖翻飞如蝶，翠绿的茶芽在竹篓里堆成小山。茶农老张头直起腰擦汗，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脖颈："这芽头要采一芽一叶，太嫩会苦，太老就涩。"他的声音混着远处采茶歌的调子，在晨光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我突然想起课本里《茶马古道》的插图，那些驮着茶砖的骡马是否也踏过这条被露水打湿的小径？

正午的阳光把石板路晒得发烫，我沿着溪流往深处走。溪水裹挟着鹅卵石奔涌向前，在断崖处化作飞瀑。山崖下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在捡拾银杏叶，她把金黄的叶片夹进泛黄的笔记本，说这是给奶奶做重阳糕的装饰。她的竹篮里还躺着几颗山核桃，壳上布满细密的纹路，像老人手背的老年斑。这让我想起去年秋天在终南山写生的经历，当夕阳把松针染成琥珀色时，几位采药老人背着竹篓走过，他们背上的蓑衣沾满苍苔，却比画布上的松树更生动。

暮色四合时，我在半山腰的茶馆遇见几位写生的美术生。他们支起画架临摹山岚，画纸上的青灰色山影被晚霞镀上金边。画到山间古寺时，领头的男生突然放下笔："你们知道这里曾是唐代茶马互市的驿站吗？"他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烽火台，"当年茶商和马帮在此换货，连山风都带着马奶酒的香气。"茶馆老板端来刚炒的龙井，茶香里浮起细小的茶毫，恍惚间与千年前的茶香重叠。

夜色渐浓时，山间传来悠长的唢呐声。循声望去，是位穿粗布衣裳的老艺人正在给游客表演皮影戏。幕布上，秦岭的轮廓随着驴蹄声缓缓移动，茶商与马夫的影子在光影中穿梭。老艺人说这是他爷爷传下来的《茶道行》剧目，皮影上的茶篓纹样是他亲手雕刻的。当最后一片茶叶在幕布上飘落时，我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与皮影上的茶马古道竟如此相似。

晨雾再次漫过山腰时，我带着满篓的野茶芽下山。茶农老张头送来新炒的茶饼，茶叶在陶罐里泛着琥珀色的光。他指着远处重叠的山峦说："秦岭像条卧龙，春生夏长，秋收冬藏，跟人成长一个样。"我忽然明白，那些在石阶上蔓延的苔藓、茶垄间翻飞的指尖、溪水中闪亮的银杏叶、画布上晕染的松影，还有皮影幕后的皱纹，都在诉说着同一个道理：生命的精彩，在于每个阶段的专注与沉淀。

山风送来远处村落的鸡鸣，茶香在晨雾中愈发清冽。我知道，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，秦岭的茶树又会抽出新的嫩芽，而那些关于土地的故事，永远会在山岚中生生不息。